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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1章 明如嫣与钥匙

“那么你呢?”

明如嫣反问道:“我?”

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,盘坐在铁架床上。随着动作,铐在她脚踝上的铁链被扯动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

“我可没有那么多故事。”

明如嫣扒拉着自己的头发。她的头发和明姐一样,又浓密又黑,尾端微微卷出一个慵懒的弧度。

话是这么说,可这位外表年轻的老人身上,仍旧带着历经世事者特有的暮气。这股气并不明显,却盘踞在她眼眸中,让她看起来是缓缓落下的血色夕阳。

“我太爷爷在月神的屠刀下侥幸生还。但是日月明山已经毁了,他无处可去,正好神衍神天需要一批技术人员,他就去了。”明如嫣耷拉着眼皮,慢慢道,“他是造化一脉的,曾参与过日神与月神的研究。”

神衍神天算是日月明山覆灭事件的最大受益者了。他们位置离日月明山最近,去得最早,也得到了最多的传承,还截胡了一大批研究人员。

明如嫣的太爷爷就这样进入了神衍神天,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,为神衍开发仿生人技术。

过了几年,明如嫣的父亲出生,长大后子承父业继续为神衍神天工作。那时候仿生人技术较为成熟,市面上已经出现了好几种型号的仿生人。

同时,得到了日月明山其他传承的宗门也开始发展起来。在天门台心照不宣的掩饰下,日月明山存在的痕迹几乎被抹去,彻底成为了一个飘浮在历史长河之中的名字。

而导致日月明山覆灭的罪魁祸首月神,则是消失得无影无踪,几百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。

“如果仅仅是这样,你可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。”李禛听着明如嫣的讲述,慢吞吞道,“那场火灾?”

“神衍神天放的。”明如嫣平静回答道,“大概也有其他势力参与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明如嫣的面容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:“可能是忌惮我父亲手中掌握的技术,也有可能是想从我们家得到什么东西。总归就是那几种原因。”

卸磨杀驴。

李禛脑海中蹦出这么四个字来。

明如嫣一家掌握了仿生人技术,又是日月明山的人,神衍神天不可能完全信任他们。

最开始没有下手,只是因为他们也需要这种技术;等后来技术成熟,不需要这一家了,便随便制造一场火灾,让人顺理成章地消失。

“那时候我不懂,现在想来,我父亲应该早有预料。他没有教给我和哥哥任何仿生人相关的技术,也不让我们参与太多神衍的事。大概就是怕将我们也牵连进去吧。”

李禛道:“可你还是进入了天门台。”

明如嫣笑了笑:“对。我还是去了。”

她哥哥一直想查清父亲死亡的真相,决意掺这趟浑水;而明如嫣,却是在父亲死后受尽冷眼,决意爬上最高处。

两人凭借着父亲留下来的那点家底,拼命向上爬。幸好天门台知道他们两个什么也不会,又看他们只是青少年,出于轻视没有对他们下手。

明如嫣二人颇有手段,向上爬的过程还算顺利。可就在这样的风平浪静中,变故突生。

童年时的悲剧再次重演。明如嫣哥哥的宅子再次发生意外事故,一家人葬身火海。而明如嫣也在天门台的权力斗争中败北,被人寻了个由头塞进白塔。

这一系列的事件发生得十分突然。天门台大大小小所有势力同时对明如嫣出手,她甚至未来得及反扑,就被送进白塔监狱,且一关就是53年。

这53年,明如嫣从一开始的难以接受现实,到逐渐冷静;从满怀希望想要越狱,到心神麻木。

这么多年过去了,曾经属于她的党羽、势力,要么调转矛头背叛,要么被人铲除干净。既然这样,她就算出去了,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?

仅凭她一人之身,对付天门台这个庞然大物?年富力壮的她尚且做不到,更何况现在年老体衰、志气全无的她呢?

明如嫣惨笑了一声。她之前全靠一股气支撑着,仅仅想着出去就好了。可是时移境迁,虽然有着年轻的外表,但她只是一个与社会脱节太久的老人罢了。

如今回顾往昔,才发现那股气早在不知不觉间散掉了。同她年轻时的野心、欲望、仇恨一同散掉了。

明如嫣一直挺直的脊背蓦然弯了下来,脸上凭空便多了几分颓丧神色。

“就是这些了。”明如嫣叹息着道,“对如今的我来说,回忆过去的光辉岁月也是一种折磨。”

李禛看着她,没说话。

明如嫣眼圈微红,眸中似有泪光:“我能说的都说了。你要是能出去,尽量带上我吧。我这风烛残年的老人,也没多少天好活了吧。”

李禛看了眼她可怜兮兮的模样,低头摆弄着手腕上的铁球,仍旧没有说话。

她脸上没有表情,神色也淡淡的。发丝自然垂下,遮住她的双眼,也让明如嫣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。

光从表面上看,看不出她此时是个什么想法。

明如嫣心头一跳,连忙谴责道:“你这年轻人说话不算数?想消遣我吗?”

她的声音有些急切,仿佛真的害怕李禛不遵守承诺一样。说完这句话,她立刻微微抬眼,去看李禛的表情。

李禛似是叹了口气。她将身体斜靠在椅背上,正侧着头,似笑非笑地看着明如嫣:“别说年轻人,就你这老东西,说话也不一定算数啊。”

明如嫣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我说话不算数?我可没骗你!”

“你是没骗我。”李禛站起身,在不大的牢房里绕了一圈,慢条斯理道,“但你的话似乎也没说全。”

说着,她顺脚踢了下连接到地面上的锁链。明如嫣只觉得脚腕处的锁链晃动,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,让她格外心神不定。

真被这人发现了?她怎么看出来的?

不对。她可能只是在试探……这种攻心术,明如嫣从前见过不少。

心念转动,无论心中怎样想,明如嫣脸上仍然保持着镇定,甚至还一脸坦然道:“没说全?哪里没说全?”

老东西。还挺能演。

李禛嗤笑一声。

就刚刚可怜兮兮的那两句话,虽然也有几分真情实感,但大部分都是明如嫣这老东西装出来的。

错不了。

这种人她见得多了。人为财死、鸟为食亡,明如嫣或许算不上最狠辣的那批人,但李禛看得出来,这人绝对有着极强的好胜心。

她这样的人,即使沦落街头也不会自怨自艾,即使生命只剩两三天也要盘算着东山再起,即使手里就一块钱,也要寻思着这一块钱怎么发挥最大价值。

回忆光辉岁月是种折磨?对别人来说可能是,但对明如嫣来说绝对不是。

这人恐怕会一边回忆往昔,一边想着——不够,不够,还要更多!!

这就是他们人生的准则。就像是明如嫣,能拿自己的可怜之处卖惨,但心底里绝对不会觉得自己多么可怜。

李禛会可怜她吗?不会。

李禛只会站在她面前,伸出手指,逐个戳穿她吹出的彩色泡泡。

“哪里没说全?”她笑眯眯地说,“你父亲的死因,你没说全。”

明如嫣看着她。

“当然,你也没说错。天门台杀死他,的确有忌惮的原因。不过却不只是忌惮他掌握的技术,而是忌惮他可能有的另外一种东西。”

明如嫣眸光微动,盯着她的脸,等待她继续说下去。

“这东西很可能是实体的,天门台在你家没搜到那东西。他们之所以放了你们兄妹一马,并不是由于你们没掌握仿生人技术。”

李禛平静地指出她故事中的漏洞:“毕竟知识这东西总是能隐藏的。而你之前说过,你哥哥当时已经17岁,一直帮你父亲处理事务。你们兄妹二人野心勃勃,若真如你所说,天门台不可能不斩草除根。”

明如嫣冷笑:“那是因为什么?”

“因为只有你二人才知道,那东西的下落。”李禛看着她,“他们想要通过你们,找到那东西。”

这次明如嫣没有说话,也没有肯定或是否定她的猜测。

“我猜那东西应该先是落到了你兄长的手里,然后他才惨遭横祸。之后由你接手,你倒是有本事,和天门台周旋了一段时间,最后不敌,才落得如此下场。”

李禛看着她:“我说得对吗?”

明如嫣笑了起来。她脸上所有的颓唐和沮丧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,野心和欲望重新回到了她黑沉的眼瞳中。

“你很聪明。”明如嫣道,“只有一点你说错了——东西一直在我手里,我哥哥手里那份不过是个幌子。”

李禛道:“现在,那东西也在你手里,它被你藏在了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。天门台想杀你,但又心怀侥幸,觉得你会说出那东西的下落。所以他们打算把你关到死。”

“他们做不到的。”明如嫣道,“他们无法从我手上把那东西拿走。”

说到这里,她极为自信地冷哼了一声,用手指绕了绕懒散搭在肩上的卷发,像是笃定天门台无法找到那东西。

李禛问: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

“钥匙。”指尖稍微停顿了一瞬,明如嫣回答道,“两把备用钥匙。”

在那个时代,仿生人还需要实体钥匙。

没人知道,日神和月神,他们的备用钥匙就被存放在一个老实巴交的小研究员身上。这个小研究员,甚至躲过了浩劫,平安无事地活了下来。

而这两把钥匙,也随着研究员的血脉,一起向下流传。

第142章 白色囚笼

李禛从明如嫣牢房离开的时候,已经快到十点了。

她熟练地闪到牢房中。灯光静静地亮着,铁架床的架子在灯光下发出灰暗的铁光。李禛关上门,坐回到自己的房间中。

在这里遇到日月明山相关人物,甚至打探到一些两百年前的秘闻,对李禛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。

只是刚刚信息量太大,她也只将一些细节过了个耳朵,没有细想。现在回到自己的房间,周围又安静下来,她不由得又陷入深思,一一捋顺得到的消息。

首先就是关于那本写了她名字的书。

在这一点上,明如嫣应该没有撒谎,也没有什么撒谎的理由。照她所说,那本书应该被藏在她父亲的书房中,随着大火一起焚毁了。

日月明山的弟子有八成以上都死在了月神的杀戮之中,侥幸活下来的人则大部分加入了其他势力,这些人里或许有知道那本书中内容的。

李禛想了想,又摇摇头。

日月明山灭门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,那些活下来的弟子,应该也死得差不多了。就是不知道,他们手上有没有类似的东西。

至于书的内容,李禛猜测,可能是关于她命数问题的一些讨论。观星一脉的人确实有点本事,说不定真从她的卦象中看出了什么东西。

观星弟子给她卜卦时,李禛尚未在修真界崭露头角。等后来她声名鹊起时,日月明山却比平常更低调,低调得几乎要消失在修真界了。

她和他们也无甚交集,以至于对他们都没太大的印象。

从前她并未细想,也不关注这些,只觉得正常,毕竟日月明山的人向来不喜欢惹是生非。

但现在,想到日月明山在她的消息被封锁的情况下,仍旧保存着写了她名字的书,实在觉得有些怪异。

李禛心中隐隐有了猜测:该不会那段时间,日月明山是因为她才那么低调的吧?

可这想法似乎又有些过于自恋了。即使她命格特殊,也用不着视她如洪水猛兽,全宗避让。

——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,日月明山选择离她远点是对的。但这已经是另外一件事了。

李禛躺在床上,盯着天花板上没有灯罩的灯泡,又看着墙壁上因墙皮脱落而产生的古怪纹路,不由得蹙眉。

她猜测那书上记载了一些命数问题。可是若真如她猜测的那样,这本书应该交给观星或玄相的弟子,怎么会出现在造化一脉的手上?

还是说这东西,每一脉手上都有一本?

白塔外的风暴不仅没有停歇,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。狂风卷集着灰蒙蒙的云雾,斗大的雪花自天空中飘落,将白色塔身紧紧包裹住。

冰雨拍打着巨塔的侧面,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,冲击着人的精神。

看来今夜的风雪是不会停了。

灯泡不知被哪个犄角旮旯刮来的风吹动,微微震荡起来,抖落一部分灰尘。门外忽然传来狱警的声音,这声音打乱了李禛的思绪。

快到熄灯时间了。

在狱警的催促下,犯人们各自回了房间。没过多久,钟声骤然响起。空灵的声音响彻孤悬海外的小岛,在浓雾之中穿梭,又被风雪吞噬。

狱警开始挨个查房。天色渐晚,她们也不想在此时生事,因此也没有难为犯人,点过序号和名字,确认犯人老实待在牢房之后,便离开了。

脚步声从李禛的房门前离开,快步走到半圆形的另一侧,皮靴踩在地上,发出格外沉重的“啪嗒啪嗒”声。

在18层的另一头,还有一个需要点名的犯人。

李禛坐在床上,听着脚步远去的声音。

半晌,灯灭了。

封闭的牢房失去了唯一的光源,顿时只剩下一片黑暗。

李禛的身体沉到仿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。她躺在铁架床上,注视着无边的黑暗,陷入纷杂的思绪中。

自说完那东西是钥匙后,明如嫣就不说话了。

这家伙在天门台几十年如一日的威胁下也没交出钥匙,李禛知道她也不会轻易对自己吐露钥匙的所在,因此也没问她。

见李禛没问,明如嫣松了一口气,看着她离开房间,之后便一言不发,保持着安静。

离得远些,李禛只能偶尔听到铁架床的吱呀声。这声音同清浅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,证明着这位邻居的存在。

李禛忽然想到了什么。她翻过身,面向着明姐的方向,轻轻敲了敲墙壁:“你哥哥有孩子吗?”

隔壁没有传来声音,好像住在那里的人已经睡着了似的。但李禛知道,明如嫣没有睡。

她醒着。并且清醒得很。

在白塔监狱,明如嫣可以花无数时间用来睡眠。正因如此,对她来说,清醒才是十分可贵的。

沉默持续了很久。过了大概五分钟,也可能是十分钟,明如嫣才开口回答道:“有。”

“年纪多大?”

“火灾发生的时候还没出生。”明如嫣道,“他妻子那时候刚怀孕不久。如果没死的话……”

她的尾音消失在黑暗之中。过了一小会儿,她才道:“如果没死的话,应该已经三十多岁了吧。不过那不可能。”

“为什么不可能?”

“因为他们不可能留活口。”即使事关亲人,明如嫣的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,“你觉得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可以躲过天门台的重重搜查?”

的确很难。

纵然那时天门台联盟还没有现在这样密不可分,但各门各派拧成一股绳,仍然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。

但即使“大概率”,也不意味着“百分百”。她们很难逃离天门台的追杀,也不意味着那孩子没有存活的可能。

李禛又翻了个身,淡淡道:“或许她们活下来了。”

她这话也没带什么主观的感情,更不包含安慰或者祝福的意思。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
那就是明姐,很有可能是明如嫣哥哥的孩子,也就是她的侄女。

特殊的姓氏、恰到好处的年龄、几分相似的外貌,以及话语间对天门台的刻骨仇恨。这世间,真的有这样的巧合?

明如嫣道:“或许吧。”

又道:“活下来也好。”短短两句话里,掺杂着令人难以捉摸清楚的复杂情绪。

李禛没有和她再说话了。

明姐大概不知道这位姑姑的存在。否则,在得知她将去往白塔时,一定会提起明如嫣。

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,这对姑侄其实很像。这种像并不单指容貌上的相似,而是指一种精神——或者说是品质。

不过明姐还是比越蹲牢子越精神的明如嫣要真诚友善很多的。

可能因为年轻吧。唉,年轻人就是比老年人纯真善良许多啊。就比如她,今天差点被老东西骗了。

李禛扯了扯被子,将自己裹成一个球,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,就这样睡了过去。

第二天一早,她便被钟声叫醒了。

李禛从床上坐起来,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。她这一觉睡得很好,一夜无梦,早上醒来后也是精神奕奕,状态格外地好。

按照安排,她今天会和其他犯人一起,被驱赶到白塔岛上的采石场,一起挖那种特殊的白石头。

挖到的石头重量有标准,且每层犯人的指标不一。没挖够数量的要第二天额外补上,以一周为期,没达到一周总指标的,会受到相应的惩罚。

李禛被狱警驱赶着下了楼,加入到犯人的队伍中。在穿着统一囚服的人群中,她看到了乔珠珠。

乔珠珠下楼梯的时候也看到了她。趁狱警不注意,她转过头,对李禛扬了扬手。

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。可能服了太多次苦役,甚至在荒区挖过石头,她已经完全习惯了服苦役的日子,加上身体素质过硬,完全扛得过去。

但是其他犯人状态可就没这么好了。

她们身上穿着宽大到漏风的囚服,晃晃悠悠地跟在狱警的身后,如同被吸干了精气般精神涣散,眼白上爬满了红血丝,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。

李禛和乔珠珠这种正常人走在囚犯中,像是活在尸体堆里的正常人,与他们格格不入。

昨天这些犯人有这么疲惫吗?

而一侧的狱警们显然也注意到了犯人的异常,直接扬起手。一鞭子下去,血珠四溅,犯人的囚服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。

“走快点!”狱警呵斥道,“废物东西,你们磨蹭什么?!不想要你们的狗命了吗!”

为了不结结实实挨上一鞭子,状态不对的犯人们只能强打起精神,朝着外面走去。

李禛歪了歪头,看了眼狱警,又看了眼犯人,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,跟随大部队一同向前走去。

众人加快了脚步,不多时就到达了一层的入口处。

刚一靠近门,便能感受到门缝中吹来的冷风。不算厚实的囚服抵挡不住这种冷风,不少犯人被冻得瑟缩了一下。

李禛皱起眉。昨天她来的时候,还没有这么冷,只是有些阴寒而已。

在犯人们不情愿的目光中,大门缓缓开启。

门甫一打开,冷空气便迫不及待地冲入大厅之中,带来一股冬日的铁锈味。几片雪花顺着门缝飘进来,很快就在地板上化成细小的水珠。

犯人们都变了脸色。

监狱外一片白茫茫。天是白的,灰白的云铺满整片天空;地是白的,白色的石块间积满了隔夜不化的白雪;空气是白的,浓白的海雾遮挡了周围的一切。

而风也是白的。风中裹杂了簌簌的小雪。

天地、风雪、白石、海雾。所有的白都混杂在一起,组合成一个巨大的白色囚笼,将渺小的囚犯们囚禁在这白茫茫之中。

冷风一一吹拂过每个人的面孔,带走了犯人们身上最后一丝热气。外面还刮着狂风下着雪,这样的天气本就不该继续苦役。

但谁也没有做那只出头的鸟站出来质疑。

第143章 白塔岛上的白石山

外头寒气逼人,风雪交加。即使惧怕狱警不敢反抗,犯人们脸上仍旧流露出几分不甘来,脚步也变得愈发沉重。

所有人都紧皱着眉头,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门口走去,仿若即将奔赴有死无生的刑场。

他们这副模样彻底激怒了狱警。

“走快点!想死吗?”

狱警疾言厉色地呵斥道。犯人不甘不愿的模样,以及磨磨蹭蹭的动作激怒了她,让她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。

她们的威胁明显不是嘴上说说而已。身强体弱的狱警们拥有最先进的武器,能够轻易镇压犯人们的叛乱,掌控着囚犯的生死。

犯人们垂下头,他们宽大囚服的下摆被系在一起,这样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风吹透衣服,保持人体的温度。

可实际上,这笨拙方法能带来的作用是微乎其微的。

外面太冷了,比之前的任何一天都要冷。雪还没有化,风也没有停。狱警们早已换上了冬季的制服,戴上了隔绝海雾的面罩,而犯人们,却要在恶劣的天气下,穿着单薄的衣服,顶着寒风中劳作。

当然也有不少人是咎由自取,怨不得旁人。

在劳作之前,需要按编号领取工具。李禛观察着自己领到的东西——一个用来装石头的背篓,一个用来挖石头的镐,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。

将背篓背在身后,李禛点了点铁镐的重量,随即将它拎在手中,同队伍一起朝着外面走去。

一来到外面,才知道监狱内的温度不过尔尔。

雪花纷纷扬扬打着旋儿落在众人的身上,呼出的气在一片寒冷中结成白霜,刺骨的寒冷在骨髓中悄然蔓延开来,白茫茫的白塔岛,仿若为众人量身打造的白色地狱。

犯人们没有说话,拿着斧头走入那漫无边际的白色雾气之中。

白塔岛因为常年没有人来,因此也不怕犯人跑掉。监狱方只简单地用铁丝网隔开了女劳役区和男劳役区,并未做出太详细的划分。

也就是说,至少此时,犯人们拥有随意挑选在哪片山挖石头的自由。只要在一周之内,挖满规定数额的石头即可。

负责看守的三个狱警全副武装,站在另一处,只用余光盯着众人不要乱跑,正聊着些什么。

从肢体动作能看出,她们在说一些令人不愉快的话题,大概是在抱怨天气和值班安排。

出乎意料地松懈。

李禛收回观察她们的目光,转而望向远处的山。

来白塔岛之前,她就看过白塔岛的地形图。总的来说,这个岛屿是正圆形,地势中间低四周高,岛的最外侧围了一圈大大小小的白石山。

这些山并不高大,最高也只有二十多米,由白石组成。这些白石取之不尽、挖之不竭,即使挖空,也很快有新的山峰出现。

这些石头山就如同最忠诚的护卫,忠心拱卫着这座小岛,使其免受海浪的侵袭。

这些山从表面看没太大区别,顶多就是规模高度大小不同。李禛看了一眼,随便找了座山峰,决定去那边看看情况。

却忽听有脚步声目标明确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。李禛驻足回身,只见乔珠珠正在她身后不远处,对她扬起手。

乔珠珠本就精瘦,手上又挂了负重,身后还背着个大大的背篓,此时在漫天风雪中气喘吁吁地加快脚步,看上去倒是有些可怜。

看她的模样,好像是有事要说,李禛便没有动,站在原地等她走过来。见李禛等待,她便加快了步伐,三步并作两步蹿到李禛面前。

她用手拉了拉身后的背篓,问她:“你去哪里挖?”

李禛随手指了指刚才自己选的位置,又道:“挖的位置还有讲究?”

“当然有。”乔珠珠走到她身侧,和她一起向前,“有的地方石头比较脆,一镐头下去,石头便碎了。这些碎石可是用不了的;但有些地方土层疏松,白石却坚硬。这种地方就适合挖掘,看成事半功倍。”

李禛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”

这些小技巧、小经验都是在实践中获取到的。她在外面搜索资料搜不到,自然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么多讲究。

她眨了眨眼,虚心求教道:“那哪座山的石头比较好挖?”

“那边。”乔珠珠毫不吝啬地给出了答案,“那边原来是八人组的地盘。她们从前自恃武力,将最好的一块地据为己有,禁止其他犯人进去挖石。”

虽说是自由挖矿,但犯人又不傻。谁都想待在石头多且挖掘难度大的地方,人一多,一来二去的,也就生出了争端。

都来这块美味落入八人组的手中,犯人们不想惹她们,便不再争这块地方了。

“现在八人组死的死、伤的伤。按照规矩,那片区域该落到你手里。”

李禛理所当然道:“是该这样没错。”

她本人其实不在意去哪里探查,反正她也不是来免费挖石头的。不过有一块好地方总比没有强,况且,那一片区域比起其他地方格外好挖,说不定有什么特殊之处呢。

她不知道那山具体在哪里,便让乔珠珠带自己去,到时候让她和她道人在这里挖石头。

乔珠珠欣然应允,两人一同朝着目标方向走去。

犯人们为了争分夺秒地挖矿,背着筐从两人身边匆匆路过。两人倒是不急,仍如闲庭信步般,慢悠悠地踩过地上铺的一层细雪。

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响起,地面上留下二人清晰的脚印。

路上,李禛谈起早上发现的异状:“那些犯人好像没休息好的样子。”

乔珠珠道:“在白塔这种地方,又怎么能休息好呢?”

李禛颔首表示赞同:“你说得也是。”便没有再提此事。

反正那些犯人怎样,跟她也没有太大关系。

乔珠珠却又道:“如果说有什么不对的,那就是天气不太对。你感觉怎么样?有没有受到海雾侵蚀?”

李禛摇摇头:“没有,我没什么感觉。”

说到底,她来白塔只有一天,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监狱里,还没有什么和海雾接触的机会。

不过她知道乔珠珠更了解大海,问这些必不是无的放矢。因此,停顿一瞬,李禛又问道:“海雾有什么变化吗?”

说话间,两人已经来到了目标山峰山脚下。

正如乔珠珠所说,这里没人敢来。这个小小的山丘附近,此时只有她们二人。山丘周围雾气弥漫,十分寂静,倒是一个绝佳的谈话地点。

乔珠珠叹了口气,挽起了自己的衣袖,露出一截手臂来。

她身形纤细,手臂也不粗,此时枯瘦的腕上挂着狰狞的铁铐,颇为可怖。当然,最可怖的不是铁铐,而是她伤痕累累的皮肤。

原本平整光滑的肌肤上,此刻多出了许多紫色的血点。这些血点看上去像是淤青,又像是灼伤的伤口,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条手臂,让人触目惊心。

只给她看了一眼,乔珠珠就撂下衣袖,任由薄薄的布料挡住伤痕:“这是海雾腐蚀皮肤留下的伤口。”

那伤口看着便很疼。但乔珠珠好像没感觉到似的,只皱了皱眉头,语气却依旧冷静淡然。

“我问过一些老囚犯。”乔珠珠道,“海雾侵蚀性很强。囚犯来到白塔四个月后,会感到明显的刺痛;六个月后,皮肤会出现轻微的灼伤模样伤痕;八个月后,伤势进一步加重。”

“伤口先是出现在四肢,之后是躯干,再之后是脸。”

乔珠珠顿了顿,语气沉重了些许。

“伤口严重程度逐渐加深。等脸上出现严重伤口,便代表酸雾穿透皮肤,触及内脏了。这样的人,已经离死不远了。这个过程就比较漫长了,如果体质好、平时注意,能在酸雾下坚持三十年。”

李禛回忆了一下。她的确没在白塔见到过脸上有这种伤口的囚犯。

想来也是,能坚持三十年的犯人,除了明如嫣这个例外,其他人应当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了。

而这些人,无论年轻时候有多威风,年纪一大,就只能任人宰割。更何况,他们都不一定能活到这个年纪。

“那你的伤?”

乔珠珠笑了一声:“老囚犯说,我手臂上的伤口,从前只出现在进白塔一年的囚犯身上。再这样接触海雾,用不了两个月,我躯干处的皮肤便也会被腐蚀。”

李禛皱眉:“但你才进白塔半年。”按照乔珠珠所说,半年,伤口怎么也到不了这种程度。

“这就是问题所在了。”

乔珠珠摘下身上空空如也的背篓,坐在一块一半露出地面的大型白石上。事到如今,她反倒出奇地冷静下来。

“我曾经怀疑,是制造我们的材料没有正常的人体抗腐蚀,所以才导致我身体状况提前恶化。但很快,我就否定了这个猜测。”

乔珠珠把玩着手里的镐头。为防止丢失或犯人私藏武器,镐头每天都要进行回收。

因此,镐的柄部刻着一行鲜红的数字,而这串数字就是她的编号。

镐头在她的手里动来动去,尖端发出铁器特有的冷光。乔珠珠伸出食指,摩挲着那一行凹下去的数字,声音还海雾中响起。

“打听之后我发现,一些老囚犯的身上,也出现了伤势恶化速度加快的问题,甚至不少人原本情况稳定,但最近忽然一命呜呼了。”她冷静地划去这个答案,“那么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。”

李禛将背篓随意扔到地上,抬起身坐到她身边。她微微侧过头,观察着乔珠珠的表情,笃定地给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。

“海雾变浓了。”

第144章 置身事外

海雾变浓了。

这话说出去,将会在白塔引起一阵规模不逊于昨日的巨型风暴。

在白塔岛,囚犯们本就要克服巨大的困难进行劳作。海雾虽灼得人发痛,但囚犯们一般活不到内脏腐蚀的阶段,反而在意不了那么多。

但现在,乔珠珠说海雾变浓了?

无论是对于囚犯还是狱警来说,这个消息都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。而且除了海雾本身,这一变化中透露出来的信号,更让人不寒而栗。

白塔海域的海雾浓度,自白塔监狱建成以来都没出现过太大的改变。现在为什么说变就变了?

这种改变已经结束了吗?

还是说,白塔岛上出现的变故,如今才刚刚开始?

李禛用手背抵住下巴,思索着乔珠珠的话。她并不觉得乔珠珠有必要和她说谎,乔珠珠也不是喜欢夸大的人。

她既然这样说,那便一定是确有其事了。况且,她受伤的伤也做不了假。

乔珠珠盯着自己的手掌,又补充道:“除此之外,我也能感受到最近白塔岛湿度确实增加了。你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,在这方面我还没感觉错过。”

李禛收回手,询问道:“你的伤势是什么时候开始恶化的?”

乔珠珠想了想,组织了一下语言,才回答道:“一个多月前已经有了苗头,但还未太严重。昨天你回去后,这种刺痛感忽然加剧了,于是我询问了一个老囚犯,从她口中得到了答案。”

李禛又道:“那现在的湿度是从前的几倍?”

这次乔珠珠立刻回答上来了:“两倍还多。”

李禛心道一声果然。

那颗种子的能量,已经开始向外逸散了。

其实在此之前,种子的能量就是外溢状态,否则白塔周围不会弥漫着大量的海雾、也不会三季都有天灾。

只不过这种逸散是稳定的,也是在白塔岛承受范围之内的,所以白塔监狱才能在这里稳稳当当地伫立数百年。

现在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溢出能量增加,甚至有愈来愈多的趋势。空气湿度增加、伤口加速恶化以及昨日的风暴,都是种子能量快速逸散带来的副作用。

逸散加速的原因李禛暂时不清楚,但应该是人为的。既然是人为的,那就有状况进一步恶化的风险。

若再这样下去,这座孤悬海外的流放之岛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。

总之,她还是应该尽快找到树种为妙。

从乔珠珠的三言两语中提炼出关键线索,又结合之前掌握的情报,李禛简简单单便推测出了真相。

李禛眼中闪过了然的光芒。

光芒从她眸中划过,又瞬间消失不见。她心中虽有成算,却不欲在脸上表现出来,因此只说道:“要是一直这样,这岛上的人可就惨了。”

乔珠珠看了她一眼,忽然道:“你完全可以逃跑。”

她最开始还觉得李禛是和她一样被抓进来的。但经过昨天那一遭,结合李禛的性格、实力,她觉得不太可能。

若不是被抓进来的,那又是怎么进来的呢?只想了想,答案便已经呼之欲出了。

李禛道:“我不想。”

乔珠珠叹道:“这种地方,别人都想出去,你却想进来。”

感叹归感叹,她却没有再说什么。李禛不想出去,但她是一定不会放弃出去的念头的。

两人静默半晌无言。过了一会儿,海雾逐渐散去了些,乔珠珠才伸手拾起被她随意扔在地上的箩筐,站起身来。

她转了转手腕:“我去挖石头了。”

李禛点点头,目送着她朝着山上走去。看着乔珠珠瘦削的背影,她没有立刻行动,而是坐在原地,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围。

过了一会儿,她才弯下腰,捡起一块裸露在地上的石头。

这块石头很小,只有半个手指那么大,整体呈椭圆形,周身圆滑无棱,入手微凉。

这就是一块白塔监狱特产的白石。

更大块的白石深埋在山丘土壤下,需要犯人们动手去挖。这种小石头倒是散落在外面,可惜分量太小,即使捡上一天,也凑不齐任务所需。

李禛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平滑的石头,将它放到眼前仔细端详。

和普通白色石头呈现出的乳白色不同,这种石头的颜色是纸一样的死白,拿在手上格外突兀显眼。

白石如同人造物一样,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斑点,甚至不像是石头。它的质地比普通的石料还要坚硬不少。

李禛眸光一闪,手指用力。在她的碾压下,坚硬的石头顷刻间被碾得四分五裂,白色的细碎粉末纷纷落在她指缝中。

怪不得乔珠珠说有些山上的石头容易碎。如果那些山上的石头硬度不够,质地却与这处相同,那的确是很容易碎。

想了想,李禛用指尖挑出两块稍大些的碎末,又故技重施轻轻碾压。两块碎末同样没能逃过被碾碎的命运,在她指下瞬间化为齑粉。

这感觉,完全不像是石头。

李禛眉心微动,覆手抖落掌中碎屑。那些粉末如同灰尘一般纷纷落下,很快就消失了个干净。

她拍拍手,又从一边找到了块稍大些的石头。这次她没有碾碎它,而是将它捧在手中,静下心认真感受着石头内部的结构。

世间所有自然造物,均有灵气存在,即使灵气微弱,也有迹可循。不同灵气源共存共生的同时又互相干扰,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循环。

而她现在想做的,就是通过白石的灵气及其循环,判断树种所在的位置。

温热感自与石头接触的皮肤上传来。李禛闭目凝神,仔细感知其内部。

天色愈来愈昏暗。

并非是由于时间流逝,而是不知何时,天空中的云越积越厚,形成一道厚厚的黑色□□。

风酷烈地吹起来,雪花纷纷扬扬自空中落下,被卷着吹过白色山峰,落到她的发上、肩上。

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,她的头顶和肩窝已经积满了雪花。

远远看去,她顶着苍白的皮肤和一身的雪,闭目静坐在一块白石上,仿佛如同一座精美的雪雕,几乎要与白茫茫的天海合为一体。

她没有动。

风并未因为她的不动而对她手下留情,反而更凶狠地吹向她,将她身上的雪花吹落。

李禛仍旧闭着眼。

无论是风、雨还是雪,都无法让她提起一丝防备。只有她手中这块平平无奇的破石头,能让她倾注全部心神。

“暴风雪来了!!”

远处,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。这声音夹杂在呼号冬风和鹅毛大雪之中,显得格外凄厉。

是的。时隔不到半日,暴风雪再次袭击了这座小岛。

所有正在挖石头的犯人都意识到了不对。她们仰起头,带着惊骇莫名的表情看着天空。

云层堆叠间,隐隐凝成一个轮廓。那是一个逆时针的漩涡模样,而在漩涡中心的“眼”处,正酝酿着惊雷与紫电。

漩涡还未成型,只有一个大致的模样。但狂风如刀,竟从四面八方涌来,飞快推动着这个漩涡的形成。

被风刃刮到者,无不觉皮肤刺痛,下意识伸手一摸再一看,映入眼帘的,便是一手的鲜血。

伤口虽然不深也不致命,但疼痛感和猩红血色,以及那个正逐渐成型的漩涡,都压迫着囚犯们脆弱的神经,让她们逐渐陷入疯狂。

“快跑!快跑!”

“末日就要来了!白塔就要沉了!”

“快跑啊!!”

今日和昨日不同。昨日风暴虽也不小,却没有风刃和诡异的漩涡,狱警组织犯人快速撤离,倒也没出什么乱子。

但今日,犯人们本就因未知原因精神不济,现在又突逢变故,顿时失去了所有理智。

一时间,叫喊声与怒骂声交织在一起,求生的欲望战胜了理智的本能。所有犯人都扔下了手里的工具,拼命地朝着唯一可容身的监狱处跑去!

她们甚至不再听狱警的命令!又或者说,即使是最经验丰富的狱警,面对这绝世罕见的天灾,也说不出任何能安抚犯人情绪的话。

犯人从四面八方的山上跑下来。她们甚至忘记了疼痛和寒冷,整个人都被恐惧所支配。

有人鞋子跑丢了,便赤脚踩过冰冷的雪地和石块;有人跌倒扭伤了腿,便一瘸一拐地朝着监狱跑去。无论是女子区还是隔壁的男子区,都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混乱之中。

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坐着。

有犯人为了抄近道,从她身侧匆匆跑过,却没有引起她的任何注意。人群推搡着、吵闹着、状若疯狂,可她仍然没有睁开她的眼睛。

她像是一块沉默的路标、凝固的雕像,像是毫无生命的死物。可任谁见了这无知无觉的雪雕,都要说:这不是死物,而是一个人。

拥有着磅礴生命力、像是野草一样的人。

这个静止的人就坐在道旁,心如止水地迎接着暴风雪,任由风刃轻轻吹拂她,在她身上留下细小的血痕。

而她的指尖,正闪烁着点点灵光。

谁也没在乎她。直到风声中,有一个人停在她身边,她的声音被风吹着,模模糊糊,让人听不太清。

“李禛!!”乔珠珠惊疑不定道,“你还没回去?不对……你在干什么?”

她走得远了些,所以没能第一时间下来。本以为李禛早就离开了,没想到却在路边看到了她。

瞧了眼李禛的满身血痕,又瞧了眼她一副诸事不管的模样,乔珠珠抿了抿唇。

她以前也是修士,自然知道李禛这是在干什么。

虽然心中疑惑她为什么要费精力冒着风险取探查石头,但乔珠珠知道,危急关头重要的不是“为什么”,而是“怎么做”。

按理来说,她该把她叫醒。只是看李禛这模样,恐怕探查得极深,贸然出手打断,万一出什么问题就不好了。

把她抛在这里,自己先跑?

这倒是最优解,但是……

乔珠珠咬咬牙。

方法虽好,但她不是喜欢这样做的人。

第145章 风暴深渊

风没有停止的意思。

在飓风的催动下,高悬于天空之上的那个漩涡又凝实了几分,看上去像一只巨大的眼,正冰冷地注视着岛上四处奔逃的蝼蚁们。

乔珠珠手指收紧攥成拳,因过于用力,她的指节有些泛白。

些微的痛感从手背上传来,她低头一看,原来不知何时,她的手背被风刃划破,留下一道细细的伤口。

她深吸一口气,也没有动身离开,而是站在一侧,目光死死地盯着李禛的双眼,竟是在等着她的醒来!

风吹过她的身体,在狂风与暴雪之间,她的身体更显单薄,像是枝头仅剩的枯叶,随着瑟瑟寒风颤抖着飘零。

这无疑是一个愚蠢的选择!

路过的犯人看见伫立在路边不动的两人,均是露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。但他们也急于逃命,甚至连说些什么的时间都吝啬,脚步匆匆地从她们身边逃过。

她疯了吗?

乔珠珠给她挡住一侧的风雪,脸上露出一丝苦笑。

是李禛疯了?还是她自己疯了?乔珠珠觉得自己也失去了理智,竟在此时选择了“送死”。

平心而论,她和李禛只是认识,说是朋友都勉强。是什么,促使她生出如此单纯又愚蠢的念头呢?

是李禛的实力?还是她心中那隐隐的预感?

“轰!!!”

雷声突兀响起,打断了乔珠珠的思路。惊雷乍响,连带着空气都震动,电蛇在云层中穿梭,电光投射而下,照在乔珠珠的眼中,给她脸庞镀上地狱般的紫色。

远处,白塔监狱的大门已经开启,狱警站在门口,组织犯人撤入监狱中。

大批身着囚服的囚犯朝着监狱大门处蜂拥而去,还有些人体力速度次上一筹,便被落到后面。她们的身影被裹在茫茫大雪之中,只能看得见一个浅灰色的轮廓。

事到如今,狱警们倒也顾不上折磨犯人,只想着让她们快点进去。虽然这里关着的,都是被流放过来的重刑犯,但若一次性死了太多人,管理方也很难交代。

可即使如此,为了争夺活着的机会,犯人们还是互相推搡起来。

本来,为了防止犯人逃跑,以及预防天灾人祸,白塔的正门被设计得很窄,仅容三人同时通行。

可白塔的囚犯,何止三人?

往常监狱管理严格,犯人们不敢造次,都是有效进出,倒也没觉得这门有多狭窄。

但此刻大量囚犯都挤到门前,人挤人,将窄小的入口死死堵住,谁也动弹不得。而后面的人为了活命,还在拼命向前挤,希望能挤入这温暖安全的庇护所之中。

一来二去,进到门中的囚犯寥寥无几,被堵住的人倒是越来越多。前面的人叫骂起来,后面的人也不住催促,场面一时间极其混乱。

乔珠珠被冻得打了个喷嚏。

霜雪落在她的眉毛上,在她眉上铺起一层厚厚的白霜。乔珠珠伸手抹去这些雪和冰珠,皱眉看向天上的漩涡。

她能感受到,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了。这种飞速降温的情况实在罕见,更别说,除了温度下降,暴雪和狂风同样持续着,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。

看来白塔,真的要出问题了。

而那座伫立百年不倒的监狱,此时便隐藏在这千年不遇的大雪之中,露出一个灰色的幽影。

乔珠珠看着监狱的方向,忽地动作一顿,似是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。停顿几秒后,她又抬起头,看了看天空上的漩涡,随即眉头微蹙。

她视力极好,站在这个角度,正好能看到乌云漩涡正中那跃动着的电弧。

电光在云层间穿梭,照亮整个监狱,而顺着漩涡向下方看去,便能看到那傲然挺立的白色尖塔。

这可怖的空中漩涡,竟是在白塔监狱的正上方形成的?是巧合吗?

还是说,处于风暴眼正下方的白塔监狱,便是导致漩涡产生的最主要原因?

无暇细想,乔珠珠将视线移动到李禛身上,心中暗暗有些着急。风暴一直不停,情况越来越糟糕,再这样耽搁下去,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。

快醒来!

她无声地呐喊着,忽听远处传来一声惨叫。乔珠珠心头一凛,连呼吸也停顿了一瞬,下意识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。

只是厚厚的雪遮挡了她的视线,瑟瑟寒风袭来,更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。所幸两人所在位置地势高些,仔细看了一会,终于看明白了情况。

原来是一名犯人太过瘦小,竟被狂风重重地甩在地上,过于惊慌,这才发出惨叫声。

乔珠珠松了一口气,稳住自己的身体,余光忽然瞄到不远处的白石山上,刚提起的心还未来得及放下,便又悬了起来。

不知何时,这座小岛的边缘多出了一道“障壁”!!

这道障壁不同于普通的、由砖石建造的墙壁,它没有任何形状,也没有任何颜色,像是空气一样透明——它是由风组成的。

风从四面八方吹来,以小岛为中心循流,搅动起巨大的风暴,从而形成一道墙壁。

它无形无质,却拥有着极其强大的能量,牢牢地将白塔岛箍在其中,任何试图靠近墙壁的人都要被这层障壁搅碎!

困住了大量狱警、囚犯的小岛,此时竟被风壁封锁,成了风的囚徒。

囚犯们都被狂风暴雪和天空中的异象吸引恐吓,只顾着奔逃,竟无一人发现周围这层障壁,更无人识破真正的危险。

乔珠珠睁大眼,看着那层风壁。她没看错,这层风壁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收拢着!

现在,它绕过了拱卫在岛周的一圈白石山,朝内无情收缩着,卷起行进范围内一切白石。

它的过来!

且那风壁移动的速度是如此快,没了白石山的阻拦,愈发肆意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。若按照它行进的速度推测,要不了两分钟,它就会来到两人所在之处。

若被这层风壁卷入其中,后果会如何?乔珠珠不敢想,更不敢冒险。

不能再这样耽搁下去了!

乔珠珠稳住心神,伸出一只手推了推李禛:“李禛!快醒过来!”

她的声音被风声淹没,并未将李禛唤醒。

若乔珠珠还能操纵灵气,自然有办法强制唤醒她,但她现在仿生人之躯,也只能使用一些物理上的方法,尝试将她唤醒了。

乔珠珠心中更急,顾不得三七二十一,两只手按住李禛的肩膀,狠狠摇晃着她:“出事了!醒过来!”

李禛的身体随着她的动作而晃动,却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。

乔珠珠大皱眉头,在她看来,李禛应该给自己留了后路,不至于将失去意识的自己全然暴露在危险中,怎么会一直不醒来?

还是说,她能够感知到外界,但是觉得这点危险不足为惧?

顾不上猜测,乔珠珠抬起头,看着逐渐朝着内部逼近的风壁,心中发狠,竟一把捞起坐在白石上的李禛,将她塞在自己身后的背篓中,看也不看身后,迎着大风向监狱的方向跑去。

她之前刚找好地方没过一会儿,岛上就出了事,因此还没来得及挖石头,筐中基本上是空的。

乔珠珠一直背着这个空筐没卸下来过,没想到此刻它倒是派上了用场。

筐是用来装石头的,还算结实,承受一个人的重量绰绰有余。

而乔珠珠本就是复生者中的佼佼者,力量自然也不差,即使身上带着负重,又迎风冒雪,背着李禛也毫不吃力。

身上传来沉甸甸的重量,这种重量反而让乔珠珠心下稍安。

她身量不高,体重一直偏轻,如今加上李禛的重量,二人一同穿梭在暴风之中,才不至于被风卷得站不住脚。

乔珠珠的速度很快,赶在风壁赶来前离开了危险区,朝着前方冲去。

在路上,她看到不少犯人同样朝着监狱的方向奔跑,脸上充斥着绝望神情。在风中,她们需要拼尽全力,才能稳住身形,这大大减慢了她们的速度。

不时有瘦小些的囚犯被风卷走,飞入一片白之中,失去了踪影。其余人不敢有任何分神,只一直朝着那监狱的影子奔去。

冷空气充斥着乔珠珠的鼻腔,让她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刺痛感。

身上也被风刃刮了不少伤口,伤口处渗出点点血珠。然而很快,这些血珠也被冻结成一个个小小的红点。

乔珠珠感受着身后的重量,心中不由得苦笑。她在这里跑得要吐血,这人倒是安稳……

这么想着,那股疲于奔命的焦虑感反而减弱了些许。前方的囚犯越来越多,众人距离白塔监狱越来越近,不少囚犯脸上都划过喜悦的光彩。

乔珠珠同样心下微松,不由得分神扭过头,想观察一下身后风壁的情况。

可不看还好,如今扭头一看,却是吓了一跳。那风壁越过白石山群后,一路上畅通无阻,速度竟比之前快了两倍还多,现在正死死咬在众人的身后。

有一些落后的囚犯被卷入风壁,几乎眨眼间就失去了踪影,想来不是尸骨无存,便是灰飞烟灭,只留下一声声急促绝望的惨叫。

大风咆哮之声将惨叫声吞噬,但仍有耳聪目明之人发现了不对,回头察看,于是也注意到了风壁的存在。

很快,犯人们脸上都挂满了惊恐。

乔珠珠转过身,拼了命一般向前跑着。身后背着的大筐随着她的动作上下颠簸,钢架撞在她的脊骨上,带来轻微的闷痛感。

一定是被撞得瘀青了。

这个念头飞快在她脑海中闪现,又如同流星一般划过。乔珠珠定了定神,继续朝前跑去。

第146章 对抗

“砰!!”

一声枪响后,人群中挤得最厉害的囚犯额头上出现一个血洞。狱警抬起尚在冒烟的枪口,对准门口的人群。

见狱警开了枪,犯人们短暂地找回了理智,不再疯狂地叫喊推搡,场面不再像之前一样混乱了。

见犯人们被震慑住,狱警满意地点点头,这才开始指挥犯人进监狱。

她说话的速度不快,在这种危急关头格外让人着急,可碍于其手上的武器,犯人们全然不敢反抗,只能在她的指挥下行动。

但无论如何,在适当的指挥下,还是有不少囚犯都进到了监狱中。现在剩在外面的,也只有那些跑得慢的囚犯了。

与此同时,风壁的消息也在囚犯中蔓延开来。

“什么东西?”

“我亲眼看到……身体都被搅碎了。”

“我们该怎么办?”

“躲在监狱里,应该不会有事吧。”

往常令人厌恶的囚牢,现在却成了让犯人们感到无比安心的避风港。犯人们平复着刚刚惊险的经历,也有的三五成群凑在一处,小声说着风壁的事。

倏然间,不知是谁传出一声惊叫。有人指着远处的天空,惊声道:“它来了!快关门!”

犯人们的目光同时穿过窄窄的门,朝着不远处望去。

只见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浓雾之中,现出风的痕迹——风本无痕,但狂风卷着大雪,便硬生生形成一道由雪组成的墙壁,正以一种压倒性的速度,朝着前方吞噬。

这道墙壁十分高大,称得上是遮天蔽日。犯人们在它的脚下奔逃着,如同巨人脚下的蚂蚁,一大一小,看得人心头发寒。

要不了多久,它就要到达监狱门口了!若不赶在它到达之前关上门,众人都落不着好。

狱警很快意识到了这点,果断选择关门。至于还在风壁下苦苦挣扎的囚犯们,谁也没有在乎她们的生死。

白塔监狱就是这样强胜于弱、自己大于别人的地方。自己的性命都要丢了,谁还来得及管别人活不活?

乔珠珠差点要骂脏话了。

她出发得本就晚,即使速度快,也没能第一时间赶到前头。现在好不容易来到监狱前,可是那代表“生路”的大门,竟然就这样在众人面前慢慢合拢了?

开什么玩笑!

乔珠珠顾不得开骂,竭尽全力调动腿部的每一块肌肉,顶风冒雪朝前奔去,想在大门彻底关死之前蹿进去。

其他人也是如此想的,所有人都加快了步伐。

可监狱大门关闭速度极快,短短几秒间,那两扇大门便在犯人们绝望的目光下彻底合拢,隔绝了外部的一切风雪。

该死!!

乔珠珠狠狠踹了下监狱的门。白塔监狱门也是石头的,格外坚硬厚实。她一脚在监狱门上,大门巍然不动。

这么一会儿工夫,其他犯人也来到了冰冷的石门前。

看着严丝合缝关闭着的大门,犯人们目露绝望,只一个劲儿地叫骂着、哭喊着,徒劳地敲着坚固的大门,期待面前出现一个奇迹。

奇迹?乔珠珠对这玩意儿嗤之以鼻。

与其指望着不知道哪儿来的奇迹,或者里面狱警虚无缥缈的良心,不如先想想办法!

愤怒逐渐从心头褪去。风壁已经来到众人身后,乔珠珠的发丝被狂风卷起,凌乱地扑在脸上。

在这狂风中,她却冷静下来,扫视着周围,目光最终定格在一边的石墩子上。

她不清楚那风壁到底是什么情况,但若一直抱着石墩子不被吹起来,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。

来不及细想,风壁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!乔珠珠一个飞扑,双手死死圈住石墩子,同时将身体中心下沉,双脚死死钉在地上,用身体的全部力量和向后拉拽自己的狂风对抗着。

风壁袭来了!

狂风呼呼灌入耳中,乔珠珠只觉得耳膜传来撕裂般的痛感,在这瞬间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。

皮肤同样刺痛着,鲜血从伤口流到手上,滑腻腻的,落在石墩子上,乔珠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风扯来扯去,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要从石墩子上脱落。

她咬紧牙关,手指用最大的力扒着石墩子,指节甚至钝痛起来。

周围的人有的已经消失在风壁之中,有的还像她一样负隅顽抗。快些结束吧!人们苦苦祈祷着,可风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。

恍然间,乔珠珠听到身后传来“咔嚓”一声。

这声音太细小太微弱,又是在呼号的风中响起,很容易被人忽略。若非声源离乔珠珠太近,她几乎听不到这声音。

这什么声音?

乔珠珠愣了愣,一个不妙的猜测闪过脑海。还未等她回头验证猜测,身后便传来稍重些的“咔嚓”声。

同时,她一侧的肩膀一轻,而另一侧的肩膀,却加倍地沉重起来。

是背篓的带子被风扯断了!

背篓质量虽好,但在风的拉扯下早已伤痕累累、濒临报废,现在终于承受不住。

乔珠珠反应过来,扭身想别住背篓,可仅剩的一条带子早已不堪重负,“咔”一声迫不及待地断裂开来,整个背篓连同里面的李禛被风卷起。

不是吧!!

乔珠珠耳边一阵嗡鸣。她看着李禛的身体被卷出背篓,消失在风壁之中,感觉自己脑子凝住了。

这人还真一点后手没留?不能吧?

就这么……结束了?

虽然知道正常来讲被卷入风壁肯定是个死,但乔珠珠总觉得……不应该啊?

不应该啊?就这么完了?

乔珠珠抱着石墩子,忘了怒吼狂风、忘了身上刺痛,甚至忘了自己现在的危险处境,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:不应该啊?

然而还未等她从怔然中回过神来,便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巨响。

巨响声不似雷鸣、不似暴风,反而像是什么东西撞击产生的声响。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刻,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从身后袭来!

众人之前都是各自抱着东西,以免自己被拽入风幕,现在却有股反方向的能量袭来。

犯人们一时不察,竟被冲了个正着,纷纷被大力拍在监狱大门上,发出血肉相撞的闷响。

乔珠珠被掀飞出去,后背狠狠撞在石门上,顿时一阵闷痛,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被撞碎了。

她嘴唇被牙齿磕破,吐出一点血丝。然而顾不得擦唇边的血,乔珠珠豁然抬起头,看着那股巨力袭来的方向。

是什么?是什么?!

轰!!

又是一声巨响传来。

这次乔珠珠看清楚了。不知何时,在风幕之中,多出了一个蓝色的小点。一股强大的能量自小点之中传来,与风幕直接碰撞。

掀飞众人的冲击力便是由碰撞产生的。

其他囚犯不如乔珠珠知道的多,也只能看懂个大概,但乔珠珠却清楚得很——这是有人,在调动周围的灵气,想借此中和掉风幕中的能量!

这个人是谁,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。

乔珠珠深吸一口气,稳住不定的心神,继续朝着远处看去。

风幕由自然生成,是源自于自然的能量。这种能量就如同从前的雷劫一样,自是最难对付的。

果然,在最开始的博弈中,李禛隐隐处于下风。光凭她一人的灵气,远远无法与自然相抗衡。

众人都捏起一把汗。并不是担心李禛,而是因为她们知道,若她失败,自己也必然会被风幕吞噬。

在一道道担忧或恐惧的目光中,李禛的蓝色光点黯淡了下来。这是灵气虚弱不敌的表现,乔珠珠提起了一口气。

要败下来了吗?

但很快,她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,目光再次亮起来。

只见那蓝色光点在黯淡一瞬后,便再次亮起,甚至比之前还要明亮得多!与此同时,周围的雪竟变了方向,竟自下而上飞起,朝着她的方向汇聚而去!

而那风幕,却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。没了风雪的助阵,它像是失去了最锋利的爪牙,连攻击也变得虚弱无力。

其他人不明所以,但乔珠珠知道,她这是调动了一部分天地间的灵气。

天地间的灵气!

这部分的灵气不属于任何人,而是属于自然,并不是说调动就能调动的。即使是在灵气充足的时代,能做到这一步的也寥寥无几,也无不是各自时代的天骄。

虽然知道李禛能以仿生人之躯调动灵气,绝不是等闲之辈,但在这一刻,乔珠珠还是感到深深的震撼。

被震撼到的绝非她一人。道道目光朝着一个方向看去,而在诸多目光的交汇处、狂乱风暴的最中央,李禛缓缓睁开双眼。

“不愿意被我找到,甚至不惜掀起风暴?”

她冷笑一声。

“我偏要找到你!”

话音未落,李禛调动周遭灵气凝成漩涡,又附着了她的灵气,朝着风幕中心果断击去!

在调动自然灵气之前,她的灵气便能与风幕勉强抗衡,现在调取了其他灵气,胜利的天秤瞬间调转。

两重灵气合二为一,如锥子般刺向风幕最薄弱之处。咆哮声在耳边响起,在强大的压制下,风幕溃不成军、彻底消散在灵气之中,剩余的部分力量被李禛全然吞噬。

风幕消失了。

不仅仅是风暴,连监狱上空的漩涡也于瞬间消弭。风停雪住,海雾散去,天空回复成原本的灰白色,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。

只剩一地狼籍,向人们证实着某件事情的发生。

李禛轻轻落到地上。

她没有大碍,只是皮肤被风刃割破,流了不少血,远远看上去像是从血池捞出来的一般,看着分外吓人。

虽然打了胜仗,但她脸上并没有喜悦之色,反而隐隐带着不愉。

但很快,这丝不快便被她忘在脑后。李禛转过身,看向监狱门口的众人,抬手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。

“乔珠珠,你还活着吗?”

第147章 正下方

看到熟悉的面庞,乔珠珠脑海中那根快要被拉断的弦终于松了下来,身体绷紧的肌肉也缓缓放松。

她不由得呼出一口气,顿觉浑身酸痛。

之前处于风幕中,满脑子只有“坚持住”一个想法,根本来不及感受也感受不到伤口传来的痛意。

被撞出来的瘀伤,被风刃划出来的皮外伤以及海雾腐蚀出的伤口,所有伤痛都在这一刻如山洪般,陡然爆发,疼得乔珠珠呲牙咧嘴,却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疼。

她松懈地倚着监狱的门,满眼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感。听见李禛嘴里这么说,她扯动嘴角,没好气地说道:“我没死你很意外吗?”

李禛笑了笑。

比起没死这个结局,乔珠珠跑路还要背着她这件事反而让她意外一些。

其实正如乔珠珠所想的那样,李禛在最开始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。

当时的她看上去无意识、对外界毫无反应,处于一个很危险的状态。但实际上,她一只留了部分心念保持着对外界的感知。

乔珠珠呼唤她,她却没有任何回应,只不过是因为李禛认为没有醒来的必要罢了。

毕竟,机不可失、失不再来。现在从解决上看,她的选择也是正确的。

想到这里,李禛脸上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。虽然这次动静闹得有点大,也并没有一次性将树种拿到手,但她并不算是空手而归。

见她的心情还算不错,乔珠珠就知道,她探查的目的多半是达成了。她撇了撇嘴,早知道这人留了后手,就该早些把她扔到风幕里……

心中腹诽着,乔珠珠双手撑地,从地上利落地爬了起来。她受了一点皮外伤,幸而没伤到骨头,不影响行动。

其他犯人却没有那么幸运了。她们本就不如乔珠珠厉害,反应也不如乔珠珠迅速,虽然也从风壁的袭击下侥幸幸存,但伤势就要重伤不少了。

被风卷起来抛到地上、摔断了胳膊腿的,也有不少。一时间,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受伤的人,离得近些,只能听到一片哀嚎。

在哀嚎声中,乔珠珠站起身,拍打着白塔监狱紧闭的大门,扯着嗓子大声喊道:“外面的风已经停了!你们可以打开门了!”

或许是担心有诈,又或是不相信暴风这么快就能被平息,里面没人开门。乔珠珠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,重新倚着大门坐回地上。

倒不是她懒。只是她现在全身酸痛,体力早就消耗殆尽,只想躺在地上好好睡一觉。

要不是估计着身边还有其他人,乔珠珠早就睡过去了。

她哀叹着倚在门上:“她们不开门。”

李禛道:“等一下她们发现风停了,自然就会开的,用不着着急。”

虽说知道犯人们没有能力离开小岛,但狱警也不可能放任她们就这么在岛上乱逛。

“是啊。”乔珠珠点点头,又有些幸灾乐祸,“说起来,这次闹得这么大,肯定还有后续。”

“什么后续?”

“就是那些死掉的犯人啊。死一个两个倒也没事,但一次性死了那么多人,怎么也说不过去吧。”

虽然没有认真统计过,但据乔珠珠观察,死在这次天灾中的囚犯有总囚犯数量的四分之一乃至更多。

这已经算是白塔监狱历史上的“重大事故”了。

若光是人死了还好说。但人死了,就代表能挖到的白石也少了。

白石全名为“白塔石”。正如其名,这种白石头只有白塔生产,因其质地坚硬,是一种特殊的建筑材料。

白塔岛每年需要提交的白塔石数量也是有定额的,如果犯人挖的白石没达到规定的数量,那么监狱也要被问责。

这也是监狱为犯人提供最低生活保障、让她们不至于死太多的原因。

可现在,一场风暴过后,光女囚这边就死了四分之一的人,加上男囚那边,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死了。

囚犯的死亡代表劳动力的减少。光凭剩下的囚犯,也不知能不能挖够定额,监狱方肯定不会好过。

只是想着想着,她又有些笑不出来了:“她们为了完成指标,说不定会将死掉犯人的定额安在剩余的犯人身上……”

说到这里,乔珠珠窥了李禛一眼。李禛点头:“是这样。”

不过和她没什么关系,那时候她早离开了。即便没离开,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干活的。

乔珠珠躺在地上唉声叹气,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了一般,一副悲情模样。

李禛看不下去她这副死样子,伸手将她从地上薅起来:“跟我去海边看看。”

“海边?去那里干什么,我都要累死了,还受了伤。”

“那你不去?”

“……去。”乔珠珠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,一改之前的懒散,手脚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,看着可没有一点受伤的样子。

李禛扫了一圈倒在地上的犯人们,犯人们和她对视,均是知情识趣地低下头,避开她的目光,不敢触怒她分毫。

见状,李禛满意地点点头,带着乔珠珠朝外面走去。

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刚刚停息,劳役区满是狼狈。一路上,衣裳碎片、犯人的尸体、破碎的背篓歪斜在满地积雪之中,随处可见。

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上,留下四行清晰的脚印。乔珠珠回头看了眼,只见歪倒在监狱门前的犯人们,已经化作蚂蚁大的黑点。

她倏地扭头看向李禛,笃定地说:“这场暴风雪是你搞出来的。”

李禛笑眯眯地回道:“怎么说?”

“时间太巧合。”乔珠珠沉默了一下,“我算了一下时间,那个漩涡、风壁,都是在我们分开不久后形成的。算起来,那时候你应该刚进入到入定状态。”

李禛看着她。

“风暴在此之前毫无预兆。”乔珠珠冷静地分析着,“以我的经验来看,这样大型的天灾,不可能毫无预兆地发生。也就是说,它多半是人为。”

李禛没有否认:“只能说,你在观察天候方面很有一套。”

闻言,乔珠珠露出浅浅的笑:“毕竟出海是要看天气的。”

在海上遇到极端天候十分危险,经验丰富的渔民们,为了避免这种危险,自有一套对天气的判断方法。

李禛捋了捋头发,看向远处白茫茫的山:“你的判断大致没有错。不过结果却错了。”

“嗯?”

她摇摇头:“暴风雪的确与我有关,却不是我搞出来的。”

李禛将灵气探入白石,是想窥探一下白石的成分以及结构。没想到灵气探入后,她却发现了不对劲。

自然界中含有灵气,就如同世界上不存在一模一样的两片叶子一般,每个人、每个存在所拥有的灵气状态都是不同的。

即使同样是石子,根据石子的大小、颜色、属性、形成原因等多种因素,灵气也会有或大或小的差异。

但李禛拿到的白石不同。

这座山、或者说整座小岛上的白石都蕴含着同样的灵气。也就是说,它们在自然界的意义上不是多个个体,而是一个整体。

这就很奇怪了。

李禛便将灵丝顺着手中石子注入到整座山上,试图探查到更深的地方。然而随着灵丝的深入,周围也逐渐刮起了风。

仿佛是为了阻止她继续向下探查,这风越吹越大,席卷了整个小岛,大有她不停手,便将她连同整个白塔岛彻底毁灭之势。

它竭尽全力,想要阻止她顺藤摸瓜找到它的所在。

是那颗树种。

或许是意外,也可能是人为。总之,神树消亡后,这颗树种来到了这座与世隔绝的荒岛。

白塔岛在千年前就是不毛之地,气候恶劣、少有人来。因此,树种居然就这样在此处躲藏了千年之久,没有被任何人发现。

直到世间灵气渐消,气候越来越恶劣,岛屿相继沉没。树种的能量吸引了周围仅存的灵气,这些灵气聚集在白塔岛周围,如群狼环伺,形成了海雾、风浪等天灾。

若不采取些措施,这座岛很快就会被吞没。到时候寄存在岛上的树种便会被海浪卷入海中,再无出头之日。

树种没有智慧,但它下意识地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做法。

它开始日复一日地吸纳自身周边的灵气。这些灵气无法被它吸收,也无法被同化,只能包裹在它身旁,在风吹雨打、环境变迁中凝结成白色石质物,如同一层白色的茧。

灵气越积越多,茧壳越来越厚,最后覆盖了整座岛屿。此时此刻,原本的岛已经被风浪海雾腐蚀殆尽,只剩下厚厚的白色茧壳,取代了原本的岛屿,形成了新的白塔。

人们在这层茧壳上建造了坚固的监狱,又将这种特殊的茧壳当做建材。树种就这样藏在这座小岛的中央,时至今日,妄图侵袭它的风浪也从未停止。

正因树种能量的吸引,白塔岛的气候恶劣,时不时便有狂风暴雨;但也正因为树种的保护,这座小岛才在海雾中得以保全。

万物皆有自保的本能,树种也不例外。李禛今日透过白石探查它的去处,彻底惹恼了它。

为了打断她的调查,树种不惜主动放出部分能量,吸引灵气聚集,想要借力打力,将李禛彻底解决。

只是没想到,它即使做到这地步,也无法与李禛抗衡。

她不惧怕风雪,更不惧怕它的力量,她无视了树种带来的风暴,灵丝径直穿过厚厚的茧壳,抽丝剥茧般深入其中,准确无误地找到它的位置。

正下方。

它躲藏在白塔监狱的正下方。

第148章 第三颗树种

心中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,李禛一边向前走,一边道:“白塔附近本来就多风,我不过是个引子罢了。”

乔珠珠道:“可是规模这么大的灾害,却是百年难遇。如果不是你突然出手化解,还不知道会怎么样。”

白塔监狱能不能挡住风幕?谁也说不准,也没人愿意赌这个可能。

李禛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。她现在满心都是树种的事。

白塔岛呈正圆形,那棵树种就位于圆形的圆心,白塔监狱则是建在它的正上方。

这个位置十分微妙,左右都有厚茧包裹,上方还立了建筑,光凭普通的手段,很难冲破这些茧壳,将它带出来。

难道要硬挖?

但白塔监狱伫立数百年不倒,自有其道理。光凭自己的力气挖,也不知道费多少时间才能将树种挖出来。

而且和矿洞下那颗被裹挟利用的树种不同,这颗树种力量要强大一些,在此地扎根百年,绝不会这样心甘情愿束手就擒。

今日只是试探,便能引来它激烈的反抗。等她真出手,说不定要掀起什么乱子来呢。

乔珠珠见她似有心事,也没有开口说话。李贞暗自思忖着取出树种的办法,不知不觉间,两人竟一路走到了最边缘的白石山上。

这一圈白石山位于岛屿最边缘,为岛屿抵挡着海浪的侵袭。此时风雪刚息,两人并肩站在山顶上,低头朝下望去,便见微风吹皱海面,海上漾起层层水波。

乔珠珠席地而坐,慨然道:“这里难得这么平静。以往从这里去看下去,只有狂涛怒浪拍打海岸,看着便触目惊心。”

李禛道:“我以为你习惯了海浪。”

乔珠珠道:“这不一样。”

抬起伤痕累累的手,用指尖捋了捋耳边碎发,她又道:“在其他人眼里,海洋都是一样的。但在我看来,每片海都有每片海的不同。海上的湿度、风,海里的生物、秘境,都是不一样的。”

李禛道:“现在已经没有了。”

什么秘境、生物,都随着末法时代的来临而消亡了。海洋是如此,群山是如此,世界也是如此。

这个世界,只剩下一片沉默且荒唐的废墟。

乔珠珠道:“对。已经没有了。”

她将双手撑在地上,看着天海相接的远方,低声说道:“我觉得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。”

不止她这么想,和她一起逃出荒区、又被抓到监狱的其他复生者们,也都是这么想的。

他们最后的记忆,还留在自己的时代。可再睁开眼,却要在这个陌生且不美好的世界,顶着复制品的名头活下去。

千辛万苦逃出荒区,一众人终于正式进入到这个纸醉金迷、灯红酒绿的陌生世界,却深刻而无力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与世不容。

李禛拾起一颗石子,朝着海面扔去。石子落入海中,发出清脆的“噗通”声响。

她看着石子激起的水花,轻描淡写地说道:“世界不会排斥任何人,也不会接纳任何人。你需要做的不是等待它接纳你,是接纳这个新的世界。”

乔珠珠看着她,看了许久,才倏然一笑:“你说得对。”

“当然重点不是这个。”

李禛收回扔完石头的手,侧头看向乔珠珠。海风中,她的发丝飘动起来,将她的小半个侧脸覆盖。

她将乔珠珠找过来,当然不是为了开导她、给她当免费的心理医生——不赚就是亏,李禛从来不喜欢吃亏。

她有事问乔珠珠。

“这几天空气中的灵气不太稳定。”李禛收敛了之前漫不经心的神色,正色道,“你感觉到了吧?”

见她有正事要说,乔珠珠也将心中那点小感伤抛之脑后了:“感觉到了。”

即使现在风幕被李禛暂时打散,那股躁动的灵气仍旧迟迟没有散去,空气中的湿度仍然很高。

按她的经验,这几日迟早还会有暴雪降下来。想到这里,乔珠珠脸色有些难看,对白塔岛的未来更添几分忧心。

“那你能不能感觉到,下一场风暴在什么时候到来?”

乔珠珠看着平静的海面,闭目感受了一下。紧接着,她睁开眼,思索片刻后下定了结论:“三天或者四天后吧,但规模肯定没有今天的大。不过……”

“不过什么?”

乔珠珠伸出一只手,感受了一下海风的温度。

风无形无质,从她指缝中缓缓穿过,乔珠珠看了眼自己的手,又看了看下方的海面,轻轻皱起眉。

“海面有些不对劲。”她疑惑地看着远处的海,“虽然现在还保持着平静,但我似乎感觉到海水下方的灵气翻涌了上来。这不是好兆头……如果没有变故的话,过几天可能会有一场小型的海啸。”

李禛淡淡道:“不会有变故的。”

她这语气有些古怪,平静中带着点讥讽,似是在嘲笑,又似是在陈述一个尽人皆知的事实。

乔珠珠抬起头,好奇地看向她。李禛却没有再理会乔珠珠那好奇的目光,只是从兜里掏出一管药膏,扔到乔珠珠怀里。

“给你的。”

乔珠珠眼疾手快地接住药膏,垂眸看了眼药膏上的字,愕然道:“治海雾灼伤伤口的药?你——”

她刚想询问药膏是哪里来的,但脑海中忽然闪过前几日发生的群体失窃事件,心中顿时有了答案。

深深看了李禛一眼,乔珠珠收下药膏:“多谢。”

“不客气。”李禛侧目看向她,“毕竟,你也帮我了一个忙。”

乔珠珠以为她指的是自己背着她逃亡的事,也没在意,只是站起身,拍拍裤子上的灰尘:“还有事情吗?我们也该回去了吧?”

两人出来挺久了,监狱的大门应该也快开了。

今天的劳作恐怕就到此为止了。毕竟一场风雪过后,无论是狱警还是犯人,都是身心俱疲,已经没有精力再做些什么了。

李禛点头:“走吧。”她想知道的也已经知道了,的确没必要再耽搁什么。

两人脚程不慢,路上也没有拖拖拉拉,没过多久,就走到了监狱大门前,正巧赶上开门。

坚固的大门缓缓打开,露出监狱内部的模样。犯人们没有回房间,横七竖八地倒在一楼的大厅中。

两名狱警面有愁容,绷紧身体站在大门两侧,戒备地朝外看来。当看到外面还有不少犯人活着时,众人不禁愣住了。

无论是犯人还是狱警,乃至连这些人自己,都没想到他们还有活着回到监狱的机会。

李禛和乔珠珠混入犯人队伍里,同她们一起顺着窄门进入到监狱内部。

狱警拿着名单,一一核对姓名,确认此次的伤亡人数和物品损失。

确认完毕后,狱警便疲于应付,收起点名册,疏散犯人们上楼了,甚至连询问都没来得及询问。

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,已经远超普通狱警能够管理的范围了。她们现在应该做的,不是继续为难犯人,而是向上级报告此次事件带来的损失。

乔珠珠和李禛道了别,揣着她友情赠送的那支药膏回到了10层。

她那一伙人运气都还不错,没出现太大的伤亡,乔珠珠心情也难得轻松了起来,回房间的路上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。

李禛摇摇头,在狱警的带领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巧的是,负责疏散她回去的,正是第一天带她走流程的那个年轻狱警。

这人比较好说话,还拿到过李禛的烟,对她和颜悦色的。

因此,在李禛询问伤亡人数的时候,她没有犹豫,便透露了一个数字:“好像是死了133个。”

这人数不算少了。毕竟整个女子区的囚犯,也才只有不到500人。

李禛眸光微动,状似无意地问道:“人数不少呢。监狱这边打算怎么办。”

“还能怎么办。”狱警接过李禛的烟,嗤笑一声,“该解决的解决,该完成的定额还要完成。”

李禛道:“那监狱长呢?”

“什么监狱长?”狱警不明白话题怎么忽然扯到监狱长身上了。

“监狱长没有说什么吗?也没生气?”

虽然有些不明所以,但秉持着拿人手短、吃人嘴软的原则,狱警还是诚恳地回答道:“没有生气,只是让人调查原因。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

李禛耸耸肩,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:“就是随便问问。”

说着,也不等狱警催促,自行钻入牢房之中。狱警见她识相,便也不在意她刚刚奇怪的问题,锁上门兀自离开了。

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,李禛坐在床上,陷入深思。

早在她来到白塔监狱之前,这座岛的环境就有了变化,具体表现就是愈来愈浓的海雾。她的到来,不过是给这种变化加上一层催化剂。

那么,之前的变化是因何而起呢?

回想白塔监狱的资料,这位年轻的新监狱长似乎也是来到这监狱没多久。

从时间线上来说,似乎是他前脚来到白塔,后脚白塔岛的海雾浓度就出现了变化,灾害也愈发频繁。

这种“巧合”,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他做了手脚。

毕竟,对方的目的不明,光从现在掌握的情报判断,似乎也是深埋于岛下的种子。

虽然从目前的情况来看,树种藏得很深且不易取出,但想拿到它也不是毫无办法。若这位监狱长以种子为目标,并且已经展开了行动,那李禛迟早要和他对上。

或许是今天,或许是明天。

她和风幕对抗的事被那几名囚犯看到,估计过不了多久,这件事便会闹得尽人皆知。不过李禛并不想阻止。

与其说不想阻止,倒不如说,这便是她留下这些人的最主要目的。

这位监狱长想见她吗?

正好。她也很想见一见他。

第149章 探查19层

正如李禛之前猜测的那样,即使暴风雪停息,犯人们也没有复工,而是被各自锁进牢房中,让她们难以生事。

当然,在这个节骨眼上,也没人想生事。

或许是想安抚不安的囚犯们,以免她们太过惶恐闹出事端,晚餐食物的份额较之以往多出了不少。

可即使如此,犯人们脸上也不见喜色。整个食堂安静得可怕,所有人都是愁眉苦脸,仿佛这不是晚餐,而是一餐断头饭。

感受到海雾浓度变化的绝不止乔珠珠一个,其他待了更久的犯人,身上的腐蚀伤只会更严重。

这伤口或许短期不知名,却如同悬在犯人们头顶上的尖刀,让她们躁动不安。只不过之前,这种躁动被很好地压下,没有表现出来罢了。

现在白塔隔三差五出事,今日更是一次性死了四分之一的人。监狱中人人自危,恐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。

李禛坐在不太显眼的位置,正在把玩一块白石。她的身影倒映在红色的桌面上,凝成一片虚幻的暗影。
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犯人们依次领取完食物,默然坐在椅子上。平日剑拔弩张、人人自危的紧张氛围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更糟糕更令人烦躁的古怪气氛。

此时的沉默,就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海面。

李禛手中的白石掉到桌面上,发出一声脆响,就如同砸在海面,掀起不大不小的涟漪。有人朝声源处看了过来,发现是她后又扭过了头。

忽然有人出声,干巴巴地问道:“白塔会沉没吗?”

沉默了一会儿,有人道:“不会吧。”

顿了一顿,又强调似地补充道:“不是建了几百年都没出事吗?不要乱想。”

后两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,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,还是在说服自己。

没有人出声附和。

那个问题不单是一人的疑问,更是所有犯人的疑问。

白塔会沉没吗?

且不说沉没这种危言耸听的猜测。便说众人实打实感受到的、接触到的,无不说明着一个事实——

白塔越来越不适合人类生存了。

若白塔监狱废弃,监狱管理层和狱警还可以坐船撤离,可囚犯们又该何去何从呢?

囚犯们还生存的唯一原因,就是外界还需要白塔石。而脱离了这种需求,犯人们便是影响社会稳定的不安定因素,是天门台想要甩脱的包袱。

真到了撤离那一天,天门台不会自找麻烦带上犯人,只会将他们留在岛上,任其自生自灭。

到时候的白塔,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间炼狱?

李禛将白石放在桌上,扫视着周围的人。有人一脸颓丧,失去了所有求生欲;有人紧咬嘴唇,神色不甘;有人目露凶光,显然是想来把大的。

她视线移到乔珠珠身上,正好与其对视。乔珠珠神色凝重,抿了抿嘴唇。

四目相对,两人都发现了一个事实。

要乱起来了。

李禛站起身,朝着楼上走去。她的动作幅度不大,没发出什么声音,但到底有些突兀,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。

但碍于实力,即使心里有想法,也没人敢拦她,只能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,任由她踩着楼梯离开。

李禛回到自己房间,隔壁便传来明如嫣的声音。

或许是因为逃脱有望,明如嫣的语调轻快了不少,轻声问她外面发生了什么。

李禛告诉她外面刮起了暴风雪,虽然现在已经停了,但死了不少人。明如嫣听完,也只“哦”了一声。

她不太在意白塔岛。

毕竟她是重要犯人。即使岛屿要沉没、狱警紧急撤离,也会带着她一起走,而不是将她扔在岛上。

明如嫣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,没有再打扰她。李禛也没有发出声音,只是在床上冥想打坐,等待着夜幕的降临。

时间在等待中一点一点地过去,熄灯的钟声准时响起。狱警将她的房门彻底锁上,而后转身离开。

在她的身后,李禛于黑暗中抬起头,双眸中闪过微光,静静望向铁门的方向,似乎目光能穿透房门,看向遥远的地方。

她没有立刻行动,而是在等待狱警将全部楼层巡查完。

等了大概有5分钟,李禛听到狱警沉重的脚步彻底消失在18层的尽头。

狱警们习惯从3层开始依次向上巡视,18层就是最后一层。也就是说,巡查完18层后,今天的巡视就到此为止了。

接下来,是自由活动时间。

李禛死人复活般,“噌”地从床上坐直身体,而后躬下身穿鞋。她的动作麻利,短短几分钟就收拾好,又捋了捋半长的头发,走到铁门前。

灵丝轻轻拨动,复杂的锁便被拨开,发出“咔哒”的响声。这声音不大,但在寂静的环境中格外引人注意,幸而18层的第三位住户住在另一边,完全不会察觉到这边的动静。

倒是明如嫣,听到声音忍不住问道:“你出去?”

面对这位知根知底的同盟,李禛没有刻意隐瞒:“去19层。”

明如嫣没有意外,只低声道:“果然。”

从李禛打开监狱门却不想办法逃跑的那一刻,明如嫣就知道这人所图甚大,早晚要做出更令人吃惊的事。

果不其然,第一天她还在熟悉新环境,第二天就对19层动手了。真是毫不令人意外。

明如嫣道:“你知道怎么去到19层吗?”

李禛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。

犯人通行的楼梯最多只能通往18层,没有前往19层的路。不过既然监狱建了19层,便一定有方法能上去,只是她现在还没找到而已。

明如嫣摇摇头:“我该说你什么好呢?真是……在第2层最里面,有一个电梯。”

李禛有些惊讶:“电梯?”她来之前调查过白塔监狱的地形,没听说有电梯。

“当然有。只是这个电梯藏在隐蔽处,又只能通行到19层,才不为人所知罢了。”

说到这里,明如嫣有些得意。别说李禛,连白塔岛的一些囚犯,都不清楚电梯的所在。

而明如嫣,因为特殊的身份被监狱方特意“关照”过,这才知道电梯的情况。

她将电梯的所在地和李禛仔细说了一遍,又说起电梯的密码。

“那个电梯有些年头了,甚至还使用数字密码。”明如嫣道,“密码是2631。”

“这串数字有什么含义吗?”

明如嫣道:“这是白塔监狱成立的时间,只不过是按照之前的纪年法算的。天门台成立后开始使用天历,之前的纪法就是弃用了。”

李禛点头记下这串数字。

其实就算明如嫣不告诉她这些,她也能想办法从狱警嘴里撬出密码。不过麻烦自然能少就少,现在直接得知了密码,她也能少费些力。

明如嫣犹豫了一下,最后还是开口道:“你如果去19层的话,最好小心点。我记得副监狱长是个加班狂魔,总是在19层留到很晚,你说不定会碰上她……也不知道现在副监狱长还是不是她。”

说到最后,她笑了一声。自从被囚禁后,她就失去了所有消息来源,连副监狱长有没有换都不清楚了。

李禛侧身灵活地钻出门。

“我会的。”

天色已晚,监狱中一片黑暗。在牢房边亮起的昏黄灯光只能照亮自身周围,却照不亮更暗的角落。

李禛悄然从走廊穿过,顺着楼梯走下。灯光打在她身上,在地上落下一片纯黑的阴影,周围静悄悄的,只有偶尔能听到犯人夸张的鼾声。

她走过楼梯,来到了2层。2层多是办公室和狱警的房间,装修得比监狱好得多,连走廊的灯都比监狱层的小灯泡亮上几分。

李禛动作极快,身体几乎只剩下一道残影,快速地在走廊中穿梭。这里地形不复杂,她一直向内走,终于找到了明如嫣所说的房间。

房门和其他办公室的门没有任何区别,要不是提前知道,还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。

房间上了锁,拒绝着外人的进入。李禛故技重施,用灵丝撬开锁头,施施然走入房间中。正如明如嫣所说,房间正中有着一个突出的电梯间。

电梯侧面有一个输入密码的设备,上面写着“请输入密码”的字样。这设备看起来也很旧了,连按键上的数字都被磨损得几乎看不清。

就算明如嫣不告诉她密码,结合这设备上几个被磨损得最严重的按键,多多少少也能猜到密码是什么了。

李禛用指尖按下密码,那设备便“嘀”的一声,发出一阵暗红色的绿光。几秒后,机械运作的声音响起,有什么缓缓下降。

是电梯下来了。

同电梯间一样,电梯也比较旧了,大概很多年都没有换过。运作时,它会发出“呼噜呼噜”的声音,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,发出粗重而沉闷的喘息。

伴着这种喘息声,电梯越爬越高,缓缓向上。最后,随着“嘀”的一声提示音,不再明亮的电梯门朝着两边打开。

19层的光芒从打开的门倾泻而入,投射到李禛的脸上。李禛缓缓抬起头,走出电梯门,侧头打量着这条陌生的走廊。

平心而论,19层的环境并不差。就和普通的写字楼差不多,走廊装修简单大方,两侧是棕黑色的办公室房门。光从外表来看,几乎想象不到这里是监狱。

时至深夜,狱警们都已经下班,走廊空荡荡的,没有任何人声,只有廊顶的灯还开着,静静地照亮整条走廊。

李禛扫视着四周,眉头微蹙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思忖片刻后,她抬起脚,果断地朝着右边的方向走去。

第150章 郁天白

把手被拧动,发出轻微的声音,李禛进入到房间中。这是她探查的第不知道多少个房间,而在此之前,她一无所获。

房间内部的摆设袒露在她面前。这是一间办公室,室内装饰呈现出一种暗沉沉的蓝绿色,甫一进去,便能感觉到压抑和阴森。

办公室的主人似乎喜欢摆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。房间中除了办公桌,还摆放着几个置物架,李禛凑过去,只见置物架上摆放着一些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东西。

有装着浅黄色液体的玻璃瓶,瓶子中装着一只眼球;有一把骨头打磨成的匕首;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盆,盆里移栽了一棵已经枯萎的草。

李禛用手指触了触枯草。它因失去了生命力而呈现出一种黑黄色,被她碰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反应,是彻彻底底的死物。

她收回手,继续观察其他东西。办公桌上归拢着一些文件,李禛随意瞧了一眼,发现是此次事件失踪死亡人员的名单。

名单上签了监狱长的名字。也就是说,这间办公室,大概率属于那位年轻而神秘的监狱长。

想到这里,李禛愈发好奇起来。

她推测,愈发恶劣的环境和浓郁的海雾是监狱长引起的,因此深夜潜入办公室,想要看看有没有相关信息。

却没想到还有意外发现。这些架子上的东西,看起来可不是普普通通的藏品。难道他在计划谋取树种的同时,还在进行什么实验?

李禛没有得到答案。

毕竟谁也不是傻子,怎么可能将阴谋明晃晃地放在办公桌上?

李禛将名单放回原处,朝着其他地方看去。

除了名单之外,桌子上还有一个水晶球一样的设备,似乎是什么投影仪。李禛将它拿在手中,摆弄了一圈,没发现异常便又将其放回原位。

检查完办公桌,她又站起身,扫视四周,而后目光一亮。

在墙角处,还有两个大型铁柜,这两个铁柜样式有些像神衍神天研究所里专门放药品、针剂的柜子,门上还特意上了锁,因此很快就吸引了李禛的注意力。

她用灵丝撬开铁柜,一把拉开柜门,里面果然整整齐齐码着许多药剂。李禛弯腰将手探进铁柜,正欲拿出一管药剂看看是什么东西,忽听身后传来模糊的人声。

李禛动作一顿,收回想要拿药剂的手,缓缓转过身。那声音夹杂着几分电流声,并未因她的转身而停止,反而变大了几分。

“近日,涅槃城再次发生一起袭击事件……事件已致……滋啦……八人死亡……更多事故原因……”

机械合成音带着电流的声音,在空旷的房间中突兀响起,配合其报道的内容,让人颇觉阴森。

李禛皱皱眉,走上前拿起那个水晶球模样的设备。这东西是半个巴掌大的玻璃球,玻璃球通体透彻,中间有一个太阳模样的图案。

球体下面有一个固定底座,此时底座上亮起一个小小的红灯。

是收音机一类的东西吗?

她用手指摸索着塑料底座,最后在右侧找到了一个开关。将开关关掉之后,那个小红灯便立刻熄灭,机械女声也瞬间消失。

办公室再度回归安静,仿佛刚才的一切杂音都是错觉一般。

李禛将底座也拿起来,仔细观察了一圈,没有发现什么异常。

白塔岛终年潮湿,电子设备短路、失灵等问题都很常见,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。

念及此,她将水晶球连同底座放回原位,又朝着铁柜走去。然而没走几步,她突然停住了脚步,身体倏然绷直。

在她身后,一道那么、那么熟悉的声音幽幽响起,用一种故作平静的口吻,叫着她的名字。

“李禛。”他说,“三千年没见,你越活越回去了。”

李禛慢吞吞地再度转身。她的身后不再是空空如也的办公桌,此时此刻,那里站了一个人。

不。准确来说,那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道虚影。影像从水晶球中投射而出,各种色彩无序地缠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。

那个男人就站在这光芒之中。他穿着白色的古制长袍,头上戴着玉冠,容貌俊雅,气度不凡,唯有一双眼定定地望着她,其中仇恨和怨怼几乎要化作汹涌潮水,满溢而出。

见到来人的模样,李禛轻佻地笑起来。

“原来是师弟呀。”她扬起眉毛,“怎么,是想念师姐了吗?”

“师姐?”对方不屑地嗤笑着,语调仿佛淬了毒的刀子般锋利,“装模作样的叛徒。别叫我师弟。”

“装模作样的叛徒?”李禛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句话,“好师弟,你这样说话,可真伤师姐的心——好吧。我不叫就是了。”

她的语气猝然冷了下来,话语中仿佛掺杂了冰碴:“郁非白。你能活到现在,确实让我很意外。”

或许是被她说话的语气刺激到了,郁非白的虚影猛然颤抖起来。他周身的彩色线条同样抖动着,发出“滋啦滋啦”的电流声。

李禛静静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,曾经的记忆恍然涌上心头,令她有一瞬间的恍惚。

“托你的福。”郁非白深吸一口气,稳住身形。他不无恶意地笑着,用恶劣的口吻说道,“我还活得好好的。倒是你,三千年前粉身碎骨、灰飞烟灭,只能在仿生人的身体里苟活。”

他目光转动,在她身上盘旋一圈,最后落在她的囚衣上,随即好像拿捏到了她的痛点一般,又是一声嗤笑。

“还成了阶下之囚。真是狼狈啊,李禛。”

说完这句话,他立刻便去看李禛的脸色,想要在她脸上看到悔恨、不甘、羞愧,哪怕是一丝一毫也好。

可李禛只是抱胸站在他面前,掀了掀眼皮,露出那对异色的双眼来。她冷静地问道:“然后呢?”

郁非白盯着她,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表情。可盯了许久,李禛的脸色都没有分毫改变,行为举止间都透露出一种“不在乎”的讯号。

是。不在乎。

她什么都不在乎。

反倒是他,从见到她的一刻起,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,平白落了下风。

郁非白咬了咬牙,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?”

李禛道:“后悔什么?”

“全部!!”

“没有。”

郁非白恨恨道:“所以你最后落得那个下场,也只是你咎由自取。”

李禛坦然应道:“是啊。”

她从没觉得自己有多么无辜、多么可怜。或许世上有真正的可怜人,但那个人绝对不是她。

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野心、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。她是如此,曾经的那些宗门也是如此。

李禛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错事。通往山顶的路有两条,她只不过是选择了其中的一条。无论这条路是否通往正确,选择本身都不是错的。

所以即使最后落得不好的结局,李禛也没什么好怨恨的,更不会为曾经的选择后悔。

换成难听一点的话,就是咎由自取。

李禛道:“这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吗?还是说,你想让我承认,我的选择是错的?”

郁非白道:“难道不是错的吗?”

李禛笑了一声,不置可否。她淡淡地移开视线,转移了话题,提起了另一件事。

“我之前还很奇怪,为什么神衍神天会想要复活我,为什么他们制作的躯体,会精准引来我的神魂。”

她目光与郁非白的目光错开,停留在一边被打开的铁柜上,缓缓地叙述着刚发现的事实。

“原来是你。”

“是我。”郁非白直白地承认了,“是我在神衍安插人手,将你的身体数据混进名单;也是我想办法给你用了引神法阵,把你的神魂牵引过来。”

如果这样,那的确说得通了。

天门台不会主动复活她这个煞星,不知道她的身体数据,更没有引她神魂过来的能力。但郁非白有。

两人也算相识多年,李禛知道她的好师弟有这个能力,也有这个手段。

但问题又来了。

郁非白想要复活她,早就可以动手,完全用不到等到三千年后。也就是说,他是在不久之前,才得知她神魂得以保全的消息。

李禛道:“你从哪里知道的?”连她自己,都没想到自己的神魂在那等劫难下能完整地留存下来。

“无可奉告。你只要知道,是我复活了你就好。”

李禛挑眉:“那我该谢谢你。”

郁非白扬声道:“你当然该谢我。你想杀我,我却救了你。当然,我救你只有一个目的——那就是亲手杀了你!”

话音落下,他倏地抬头看向李禛,一双黑色眼眸中充满了仇恨的火焰。那火焰滚滚燃烧着,永不熄灭般,仿佛要将她的身体燃烧殆尽。

这仇恨已经燃烧了三千年,无时无刻不令他感到煎熬和痛苦。郁非白恨不得在三千年死去,可他偏偏活了下来,如同行尸走肉般行走于新世界。

愤怒、怨怼、悲伤、倾慕、崇敬,他的所有感情都化作仇恨的燃料,让这火焰在她复活的那一刻燃至顶峰!

他恨她!

即使她死了!死得尸骨无存、死得魂飞魄散、死得灰飞烟灭!他也要将她从地狱拖回来,亲手再杀她一遍!

李禛静静看着这位昔日的师弟兼恋人。

世事变迁、沧海桑田,三千年弹指一挥间。明明换了皮囊的她,可比起她,他才是真真正正地变了个模样。

她想说些什么,但其实这都不太重要。于她而言不重要,于他而言,也不重要。

“好。”

李禛闭了闭眼,淡淡地说:“如果你能的话。”

第151章 仇人

李禛并不是会因琐事而感到悲伤的人。就如同此时此刻,她也只是轻飘飘地说出一个“好”字。

那语气漠然,没有掺杂任何负面情绪。可单单是一个字,就足以让郁非白怒火中烧。

他的虚影颤抖,嘴唇嗫嚅着,想要指责她,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
事到如今,两人已无话可说了。

“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,我就先走了。”李禛将手插进口袋里,背对他朝着门口走去。

背对着他并不是因为信任,只是因为郁非白现在只是个投影仪模拟出来的虚影,不具备任何攻击力,也无法被任何人攻击。

否则,在他说要杀她的那一瞬间,她就会立刻动手,不会让他有任何机会实施他的想法。

她与他二人关系匪浅,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。拿过去的交情来处理现在的关系,是不靠谱且不理智的行为。

而对方显然也知道李禛会做出什么选择,所以他出现的不是真身,只是一道虚影。

郁非白冰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,目光中仿佛淬了毒。

明明在见到她之前,心中有那么多想说的话,可真见了她,那些话便被遗忘在脑海,心中反反复复闪过的,只有“复仇”二字。

他的身体以一定的频率闪动起来。这片海域的信号并不稳定,即使是他,也无法维持投影长期存在。

郁非白攥紧拳头,任由虚影闪动、变暗,双眼恨恨地盯着她的身影,直至虚影消失的前一刻。

那种如毒蛇般阴冷的眼神彻底消失,李禛只觉得盘旋在身上的那股凉意陡然消散,连办公室中的温度也有所回升。

李禛微微侧头,用余光看了一眼。只见她身后空荡荡的,熟悉的身影彻底消失,办公桌上只剩那颗水晶球投影仪,孤独而寂寥地散发出浅色的微光。

他离开了。

这倒也是好事。即使是李禛,也不乐意让仇人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背影。

——仇人。

她暗自咀嚼着这两个字,轻轻笑出声来。她倒是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郁非白成为仇人,曾经的郁非白大概也没想过。

但仔细想想,这种仇恨在千年前就有迹可循了。

她少年时期在世家长大,青年时期则在宗门求学,郁非白作为她的同门师弟,同样出身世家。

但与她不同的是,郁非白生于世家、长于世家,对世家和宗门都有较强的归属感。

即使曾经两人表现得十分登对,但本质上,他是维护旧规则、并从旧规则中得利的人;而她,她既不维护旧规则,也不维护新规则。她做事自有自己的一套标准,别人的秩序、规则,休想牵绊她一分一秒。

这段恋情落得那样的悲惨结局,李禛一点也不意外,甚至平静地接受了。她就是会平静接受一切结果的人,无论这结果是善果还是恶果。

可惜的是,他似乎不那样想。

与其说他仇恨她的所作所为,倒不如说,他仇恨的正是她这份置身事外的平静。

他幼稚且执拗地认为,自己的仇恨会像石子一样击破平静的海面,给她当头一棒。

李禛拢了拢身上的衣服。温度有些低了,冷风仿佛从四面八方吹来,穿过那一层薄薄的布料,带走人体的温度。

她收敛眼中的情绪,慢慢走到门口。隔着一道门,她能感受到走廊上传来的冷寂。

李禛将手搭在金色的把手上,却没有立刻按下去。她看着棕黑色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门板,静静地站着。

周围没有传来她的声音。她的呼吸声、心跳声以及血液流动的声音被调整到一个适当的频率,她藏在门后,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。

门外有人。

那个人伫立在这里许久了。大概是从郁非白现身开始,她就站在门后,一动也不动地等候着。

像一只幽灵,午夜徘徊在寂静无人的走廊之中,迟迟不肯离去。

李禛轻轻垂下眼眸,眼中泛起一丝亮光。冰冷的门把手被她的体温捂得温热,而在门板的另一侧,一个人同样握着把手,隔着门板与她对视。

走廊上的灯亮着,拉长她的影子。透过最下方的门缝,能看到一片黑色的影子。

一秒、两秒……影子一动不动;三秒,李禛挑了挑眉;四秒,对方的影子似乎虚晃了一下。

五秒!

两人同时按下了把手!

李禛豁然拉开门,与此同时,一枚子弹朝着她的额头正中袭来!

这子弹比之前她遇到的武器威力更甚,甫一从膛内蹿出,周身就包裹了一层金红色的火焰。火焰熊熊燃烧着,无声的照亮她的双眼。

赤金之色映在她的眸中,让她双眼迸射出一种冷然的光辉。火焰燃烧着,热度几乎将周围的空气扭曲,连李禛的皮肤,都感受到了它所带来的灼烧感。

这是一把真真正正的灵武器!

它的子弹是一种火属性灵石。这种灵石生长在极热之地,颜色乌黑,触之即燃,不可小觑。

乒!!

李禛反手拽起手腕上拴着的铁球,将其用力一扬!铁球上端正好擦上子弹,两者相撞击出一片火花,远远看去竟像是下了一场火雨。

火星落在李禛的衣领上,瞬间将她仅剩的一套囚服烧出一个指甲盖大的洞。她眉头微蹙,却不顾漫天火雨,俯身朝着袭击者的方向冲去。

袭击者见状咧出一个笑容。这笑容阴森森的,配上那阴鸷的鹰钩鼻,更显得不怀好意。

这名袭击者,正是李禛来时遇见的那个古怪狱警!

结合明如嫣的话,想必她就是那位喜欢加班的副监狱长了。或许是她加班的时候,被房间中传来的声音惊动,所以才出来探查。

见她目光闪动,副监狱长阴冷冷地笑了起来。她的语调古怪,带着阴阳怪气似的讽意,让人听着极为不舒服。

“老鼠?该死——你是怎么溜上十三层的?”

李禛并不答话,扬手朝她胸口袭去!却不料那袭击者早有准备,早在她冲过来时便抬起枪口,连续开了几枪。

几颗子弹呈“品”字形朝着李禛飞来,子弹上附着的火焰联结在一起,形成一道灼热的火幕。这种灵石生成的火焰极其刁钻,但凡沾上人的皮肤,便很难熄灭,只会一直燃烧下去。

李禛神色微凝,手中灵气释放,与火幕相对抗。

她的灵气极为凝实,火幕难以抗衡,几息后,那火焰便越来越小,空气中的灼热感也减退了不少。

正在此时,一道鞭影倏然从侧边冲出,径直朝着李禛的身体袭来。原来是副监狱长趁着她对付火幕之时,悄然移动到她身侧,十分迅速地发动了攻击!

李禛不得不承认,这人是有点本事的。无论是身体素质、与灵武器的配合,还是战术,都是出类拔萃。

她脑海中蓦然想起关于这位副监狱长的传闻。

听说她出身贫寒,意外来到真武道宗,天赋很高,是核心弟子;

听说她打遍全宗,是同代弟子中的首席;

又听说她支持真武道宗内部改革无果,最后自请就任白塔,在这里一待就是十几年。

但这都只是传闻罢了。

十几年的贫苦或许不足以改变一个人,但十几年内心的挣扎、十几年外界的压力、十几年树种的影响,足够使人变得面目全非。

无论这位副监狱长以前是个什么人,她现在都是她的敌人。

李禛目光瞬间锐利起来!

副监狱长的力道十分强大,鞭子划过空气,带来一道尖锐的破空声。

那鞭子也是一件特殊的灵武器,同样是火属性,上面附着了一道火焰,长鞭甩出的同时,火焰也跳跃着朝着李禛扑去。

李禛肩膀一沉,不慌不乱地稳住身形,随后反手抓住腕上铁索,将铁球朝着火焰长鞭处甩去。

那铁球十分沉重,被她猛然甩出去,“铛”地撞击在同样沉重的铁制长鞭上,将长鞭撞得歪斜。

光这还没完,铁球受惯性影响未完全停下来,反而是上下晃动着,铁索在长鞭上绕了几匝,卡住铁鞭上的尖刺,将鞭子死死卡住,另其进退不得。

李禛拽住铁索的一端,视线挪向副监狱长的脸;而这位副监狱长,也在用那样湿冷的目光看着她,但她脸上的憎意和嘲讽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更奇怪的神情。

“小看你了,你果然不是那么容易杀的。”她声音沙哑模糊,像是被海上终年不散的雾浸泡过,“李禛。”

李禛盯着她的双眼,从她黑沉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:“你认识我?”

“当然认识。”女人古怪地笑了起来,“我——我们宗门,都很崇拜你。”

李禛讶异道:“真武道宗?崇拜我?”

“是呀。”她低低地笑着,有些瘦削的脸被火光一照,便染上一层兴奋病态的薄红,“只有您,能完成那种壮举。我们都崇拜您、爱您、想要取代您、打败您——”

她刻意拉长了语调,尾音在飘忽的火光中跳跃着,光听着,便令人不寒而栗。

至少李禛是不寒而栗了。

她本来没觉得有什么,但听到对方这黏糊糊的语调,顿时觉得一阵恶寒。

这人是故意说这些恶心她的?

但李禛窥她神色,却没见到任何嘲弄和讽刺之情,反而是那满脸的推崇和尊敬做不了假,简直比真金还真。

李禛不解地皱起眉,猛然想到真武道宗这个宗门的定位。它是一个崇尚战斗、崇拜强者、遵从弱肉强食法则的宗门。

即使在没有人情味儿的各大宗门里,真武道宗也显得格外冷酷不近人情。

同门间永不间断的自相残杀、真武弟子对力量変态般的追求、残酷无情的末位淘汰制度,这些残忍的规则和特性,一同构成了真武道宗冷酷的底色。

第152章 真武道宗

李禛对真武道宗的印象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:疯狂。

她在修真界风头最盛的那段时间,被真武道宗的人追杀过。

说起来他们追杀她的原因也很有意思,不是因为仇恨或憎恶,而是因为“觉得她很强,所以想杀掉她”。

他们就是这样的人,完全不讲道理,只看实力。

这群疯子甚至会不远万里地赶过来,然后不眠不休地追踪目标几天几夜,目的只有一个:要么杀了目标,要么被别人杀。

被他们追杀了怎么办?不还手自己难受,可还了手,就正中他们下怀,同样让自己憋屈。

打也不是,不打也不是。修士们提起他们都要摇头,还将真武道宗戏称为“真正的魔宗”。

这样极度慕强的宗门,会崇拜李禛再正常不过。况且显露最强的实力后,李禛就死了,他们想追杀也没办法追杀,只能将这种崇拜和向往向后延续了三千年。

虽然知道这事发生在真武道宗是合理的,但这种强度还是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了。

怪不得昨天第一次见面,这位副监狱长就对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……

若事实真如副狱长说的那样,恐怕出狱之后,等待着她的,就是真武道宗无穷无尽的追杀了。

疯子。

李禛心中暗骂一声,手中仍旧扯着锁链,任由火焰将自己半张脸映得通红。副狱长脸上的笑容更甚,她咧开嘴,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。

“看来我的运气不错,可以抢先体验一下了。”火光中,她疯狂地笑起来,“看来,这是我来到白塔之后遇到的、最好的事了!!”

嘭!!

一股强大的力道从长鞭上传来,副狱长扭转身体,狠狠向外抽动长鞭!

长鞭上的倒刺与挂着铁球的锁链摩擦,发出金戈交错的声响,李禛身子顺着力道倾斜,一边用灵气吞掉长鞭上迸射出的炽热火焰。

副狱长目光一狠,力道瞬间又大了不少,将鞭子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拉!长鞭毅然不动,却见副狱长动作一转,竟弃了鞭子,扬拳朝她袭来。

光用拳头?李禛眯起眼,转瞬间,对手的拳头已来到她面前。

她并不是赤手空拳!此时此刻,她的拳头上燃起明亮的火光,拳风卷着火焰,飞快地朝她袭来!

不对。李禛愣了一下,没有选择硬碰硬,而是快速躲闪开来。

不对!现在怎么还有人能御使灵气?

末法时代来临后,人类体内只存在少量灵气,他们甚至需要借助灵武器,才能调动这部分的灵气,怎么可能……

电光石火间,一道闪电从李禛脑海划过。她动作猛地一顿,一个猜测脱口而出:“灵武器?!”

“没错,就是灵武器。”副狱长慢条斯理地脱下外套,露出衣服下苍白的身体。

像是在长辈面前炫耀自己玩具的小孩子一般,她伸出精瘦的手臂,而后在手肘处微微一按。

只见她小臂处的皮肤“噌”地自动掀开,露出皮肤下的东西——电线、电路,以及李禛不认识的各种精巧机关。

她将自己的身体改造成了大型的灵武器。

这种改造和普通的义体改造不同。普通的义体改造,一般都是换上力量更好的肢体,为了与身体契合,结构也都是按照人体结构来。

况且这种改造不涉及人体内的灵气,风险不大,在技术已经成熟的情况下算不上冒险。

但副监狱长将自己改造成了灵武器,就涉及到灵气回路接洽的问题,需要改造的地方就太多太多了。

李禛凝眉:“三千年了,真武弟子还是那么不择手段。”

她的话中带着嘲讽,副监狱长却没有反驳,反而笑呵呵地说道:“因为追求力量,就是人生的意义。”

“意义?”李禛勾起唇,“既然如此,就让我看看你的人生有几分意义吧!”

话音未落,她便欺身而上,扬拳朝她下巴袭去。副监狱长不愧是一代天骄,反应也极快,下意识地错手抵住李禛的小臂,挡住她的攻击路径。

随后,她化守为攻,抬手朝着李禛胸口拍去,其掌心附上火焰,只朝着李禛烧来。

李禛眉毛微动,抬掌与她相击!她的掌心同样附着灵气,两股灵气陡然接触,便发出水火相接时发出的“滋啦”声响!

截然不同的灵气互相排斥着,就如同磁铁的两极,甫一接触在一处,就产生一股相斥的冲击力,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对方轰开。

李禛神色不变,慨然以对,脸上无一丝吃力之色,身上灵气涌动,源源不断地输入到掌心之中。

反观副监狱长,鬓角已有汗水落下,脸色愈发苍白。只是她的神情依旧昂扬,脸上满是激动神色,反而即将落败的不是自己。

若她生在几千年,那定然是个大/麻烦。李禛暗自嘀咕着,猛地加大手中力道。只见掌心那冲击波瞬间变强,蓦然推着副监狱长向后撞去。

李禛乘胜追击,跃身而上,手腕处铁球挥舞,直朝着对方头部和胸部砸去。副监狱长应对不暇,一个疏忽便被砸到胸口,顿时飞了出去,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。

她咳嗽几声,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,又吐出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来。李禛那一击正中她的胸口,铁球的重量砸碎了肋骨,也伤到了她的内脏。

李禛放下手,铁球坠在手腕上,轻轻地晃悠着,铁链摩擦清脆的声响。她站在她的面前,神色不悲不喜。

她没有动手。

火焰“呼”地从落败者身上蹿起,金红色的火光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,熊熊地燃烧起来。

两人相对而立,火焰的光芒映照在她们身上,照亮她们的面容,又在她们身后拉出两道模糊的影子。

李禛那一下不仅是砸到了她的胸口,更是要命地砸到了负责灵气输送控制的阀门。阀门坏了,火焰便难以自抑地燃烧起来,再难停止。

追求力量的人,终究被欲望的火焰吞噬。

这是副监狱长的结局,也是许多真武弟子的结局。历史上的真武弟子少有善终,要么死在追杀别人的路上,要么走火入魔,成为失去人性的杀戮武器。

为何明知前方是悬崖,人们仍旧前仆后继?

为何明知结局是失败,对力量的追求也永不止息?

李禛看着她:“我不明白。”

副监狱长看向她:“我们都以为你明白,不是吗?你曾经的所做所为,你的追求,你的道——难道不是为了力量吗?”

“不是。”李禛看着她,她的眼中忽然出现一种隐蔽的悲悯。

副监狱长问道:“那是为了什么?”

“为了活着。”

“为了活着,选择了死?”副监狱长嘲弄地看着她,“你这样没有任何意义。”

李禛不因她的冒犯而生气,只是笑着面对这只迷途的羔羊:“那你玩火自焚,又有什么意义呢?”

听到她的话,曾经短暂清醒过,但仍旧被欲望漩涡吞噬的女人癫狂地笑了起来。

她的面容被火蛇吞噬,最后化作灰色的焦土,只是她的眼中,仍迸射出明亮而灼热的火光。

“力量就是意义!!”

她的声音随着火焰而高涨,又转瞬间被吞没。火光将她的身体、她的意义都吞噬殆尽,留下的,只有地上的一捧飞灰。

力量。

李禛想着这两个字,又看向地上的灰烬。将她燃尽之后,那灵气催生的火焰已经消失,没有继续蔓延,仿佛专为吞噬她而来。

她和副监狱长没有交情,甚至还是敌人。对于她的死,她没有悲伤,只有感慨。

直到最后,那一丁点的感慨也消失在熊熊烈焰中了。

李禛蹙了蹙眉,盯着地上的灰烬,神情变幻莫测,最终被她全然收归眼底。她呼出一口气,将双手插在口袋中,忽地挑起眉,转过身。

“还不动手吗?”她看着远处的角落,“还是说,你想直接死?”

她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传开,发出幽幽的回声。几秒钟后,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,慢慢转出一道高大的人影。

李禛眼睑微动。早在和副监狱长对峙之时,她就注意到了这个人的到来。

这倒也正常,毕竟这附近虽然没人,但离得稍远一点的地方却是居住区。两人闹出了挺大动静,有人出来察看也正常。

不过令她有些意外的是,这个人来到这边之后,便悄悄地躲到了一侧,既没有找别的狱警来,也没有插手战斗,仿佛只是不明真相的围观者一般。

但这又怎么可能呢?

白塔只有两种身份的人——狱警和犯人。可这人细皮嫩肉,穿着体面的风衣,皮鞋擦得一尘不染,必然不是囚犯。

那就只能是狱警了。

人影脸上扯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。他甚至高高举起双手,以示自己没有恶意。

李禛道:“狱警?”

人影点点头,停顿了一下,又道:“监狱长。”

“监狱长。”李禛慢悠悠地念出这三个字,“监狱长家里进贼了,都不想管管的吗?”

“贼是不会承认自己是贼的。”监狱长微笑道,“我觉得你并不是贼。”

李禛要被他逗笑了。她对这个监狱长了解甚少,只知道他是个喜欢琢磨奇怪东西,并且疑似对树种有企图的人,其他的一概不知。

虽然从现在他的表现来看,他似乎没有和她敌对的意思,但是保险起见……还是杀了吧?

她眸光微动,面上虽不显,心中却已然动了杀念。

口袋里的指尖轻轻蜷了蜷,正欲动手,却见对方微微一笑:“如果你想要在三天后动手的话,就不要杀了我。”

李禛的指尖陡然放了下来。

第153章 聚风法阵

火焰已经熄灭,走廊上却还残留着烈火的余温,烘得人皮肤干燥。李禛站在干巴巴的热气当中,抬眸看向他。

“什么三天后?”

说出这句话时,她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来,仿佛她真的不知道他话中所指的到底是什么。

监狱长毫不避讳地走到她面前,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反射出模糊的光。他好像一点也不怕李禛对他动手。

他知道她不会。

“三天后,有一场特大暴风雪。”监狱长走到她身侧,眸光转到她的脸上,“这场暴风雪会比以往的全部灾害都要可怕。”

李禛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。灯光落在她睫毛上,形成一片阴影,挡住了她眼中的光芒。

她用鼻子发出两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音节:“嗯哼?”

意思很明显:那又怎么样呢?

监狱长定定地看着她,随口抛出一个惊天炸弹:“你想在那个时候夺取树种。”

李禛倏然笑起来。

“你果然也为此而来。”她伸出一只手,垂眸摆弄着手上的铁链,语气出奇地平淡,“我知道了。你也在等着那一天。”

她没有否认对方的猜测。实际上,他猜测得也没有错,李禛确实在等待着那个时机。

凭借今日一战,李禛便知道,光凭自己现在的实力,很难剥开这重重巨茧,将深藏其中的树种找出来。

那就只能选择另一种办法:借力打力。

觊觎着种子的,可不止有人类。

乔珠珠告诉她,过三四日,会有一场更大的风暴袭击白塔,届时可能还会引发海啸。李禛等待的,就是这个时机。

上次这股第三方能量为树种所用,被她抵消;但这一次,她将和能量站在统一阵线,将整个白塔彻底摧毁,然后伺机将树种拿到手中。

监狱长回答道:“是的。我也在等那一天。”他将手插进风衣口袋里,掏出一枚很小的石头。

这并不是白石,也不是世间最常见的那种石头。这块石头通体浅蓝,如玻璃般清澈毫无杂质,躺在他手掌上散发着莹莹的光。

李禛只看了一眼就懂了:“聚风阵。暴风雪是你引来的。”

这是一种等级不高的阵法。它不能凭空产生风雨,也不能驱使引来的能量,它能做的,只是把能量尽可能地引来而已。

而他手中的这种蓝色灵石,就是布置聚风阵的绝佳材料。

监狱长抛着手上的石头,那蓝色荧光也随着石头的动作上下闪动起来。

他个子不高,比李禛矮了一头,看她的时候还要半仰着头,但此时此刻,他的脸上却挂着胸有成竹的笑意。

“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,你应该不会布置阵法吧?”他摩挲着手里的石头,走到李禛的身后,悠悠道,“如果杀了我,没人操作聚风阵,那场暴风雪就很难产生。你需要等久,才能再等到这样大规模的天灾呢?”

李禛道:“我的确不会布置阵法。但如果有现成的阵法,我也能往里面输灵气。”

“不。”监狱长说道,“这不是你所知的聚风阵,而是被我们改造过的聚风阵。催动它的能量不是灵气,而是电力。”

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:“启动电力系统的开关,藏在我的脑袋里。我一死,聚风阵立刻就会停下来。”

李禛听到这里,第一次抬起眼,认真地打量着他的模样。他年纪其实不大,皮肤很白,看起来娇生惯养,确实很符合他富N代的身份。

此时,他扬着头,镇定地看着自己面前这只沉睡的凶兽,眉宇间染上几分得意来。

站在野兽面前而不被吞噬,这的确是一件值得炫耀和得意的事情。但如果这种“不被吞噬”全靠野兽的自觉,那这种值得炫耀的事便会化作一种蠢事。

年轻的监狱长没有意识到李禛的不悦,还在喋喋不休些什么。

“等风暴来临后,我们就各凭本事,谁拿到树种就算谁的,你觉得怎么样?”

他期盼且高傲地看着她。在他的目光中,李禛淡淡道:“你不是天门台的人。”

没等监狱长作何反应,她接着道:

“你是日环食的人。你们没有灵气,所以才会使用改良阵法。”

如果他是日环食的人,就一切都说得通了。日环食在地下工厂秘密造出来的那几艘船,不是像她之前所猜测的那样,用来登岛寻树种的。

那些船是用来接应的船。接应的,正是这位潜伏在白塔监狱中的监狱长。

若没有李禛横插一脚,那么监狱长通过阵法引来风暴,摧毁白塔监狱,顺理成章地得到树种,坐上前来接应的船,就能顺利完成任务离开。

奈何李禛敏锐察觉到了几艘船的异常,居然顺藤摸瓜,摸到了白塔监狱,打乱了他们的计划。

别说监狱长一人,便是整个白塔监狱的人加起来,也不一定打得过李禛。他只能用聚风阵的事让李禛投鼠忌器,先保下自己的性命,再等待日环食那几艘船的到来。

然而现在,他的缓兵之计被她识破了。

监狱长突然感到一阵害怕。

说起来也很奇怪。他看着李禛三两招就杀了副监狱长的时候没害怕;拿捏条件,在李禛面前侃侃而谈的时候没害怕;

可现在,那些被他忽视掉的恐怖细节一股脑地冲上脑海,让他感受到了一阵惧意。

他的额头上忽然就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来,连带心脏也不自觉地狂跳着。他从怀里掏出手帕,僵硬地擦去额上汗珠。

“你为什么……”

他自觉房间收拾的干净,也没露过什么马脚,怎么会被她发现?

“因为只有日环食,才那么喜欢自称‘我们’。”

监狱长睁大了眼,惊疑地看着她,心中慌乱。这种慌乱源自身份的暴露,更源自她与他预期不符的表现。

他乱了,而心一乱,就会露出更大的破绽。他强自镇定下来:“你不能杀我,杀了我,聚风阵就散了!日环食也不会放过你的!我没有骗你,我们一定会追杀你的。”

李禛摇摇头:“你说错了。”

“我说错了?我没有说错,日环食一定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!”

她伸出手指,做了一个手1枪的姿势,用食指抵到他的头上。她比他高了一头,这样俯视着他,颇有一种居高临下之感。

“是另一句。”李禛将灵气注入到指尖,“我不能杀你?你说错了。这世界上,没有我不能杀的人。”

灵气子弹顺着指尖猛然射出,下一个瞬间,他的眉心便多出一个血洞,表情凝固在恐惧和惊愕之上,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轻易死亡。

几息间,尸体失去了支撑,软绵绵地倒在地上,李禛伸出手臂揽住他的尸体,伸手去掏他的口袋。

从他的风衣口袋中,她找到了几颗布置聚风阵用的蓝色灵石和一把手/枪、几把钥匙。

李禛东西塞回风衣之中,又将风衣披在自己的身上,随即朝着另一侧走去。

没走几步,她便看到了有一间房间开着门,门内亮着灯。正是被她杀死的那位副监狱长的房间。

她踱步进到房间中,只见房间整体色调为黑白灰三色,看上去十分压抑。书桌旁的台灯亮着,桌面上有一些散乱的书。

发现李禛的时候,那位副监狱长应该正在看书。

李禛翻了两下书,便将其放到一边,拉动半开着的抽屉。抽屉中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沓纸质的信件。

现在这年头,纸质信件已经消失在日常生活中。但是白塔通讯不便利,灵脑几乎无法使用,所以很多狱警会通过信件和家人联络。

虽说如此,海上没有专门的邮寄渠道。她们能做的,也不过是花钱雇佣运输船上的人,让他们充当邮寄的媒介罢了。

李禛坐在椅子上,伸手捞出信纸,简单地清点了一下。信一共有十四封,结合副监狱长就任的年纪,应该是每年一封信。

虽说私拆别人的信件不是很道德,但连信的主人都被她杀了,这点道德问题已经构不成什么污点了。

李禛打开信封,拿出里面的信纸。

给副狱长寄信的是她的友人,看邮戳应该也是真武道宗的人。

二人经常在信件中交流战斗的心得以及对武道的领悟,倒是很少提及私人问题。

李禛拆开最后一封,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下去,随即缓缓地蹙起眉。

这封信上显示的时间是七月,应该是随着押送乔珠珠那一批人的船被寄来的。

在信上,李禛看到了自己的名字。

“再告诉你一件事,李禛被神衍那群蠢货给复活了。那群废物难得做了一件好事……大家都很兴奋,看来我们精心准备的阵法,终于能派上用场了……”

李禛:“……”什么东西?

她将信来来回回、反反复复地看了几遍,心头升起了不好的预感。信上没有明着写他们搞的什么阵法,但毫无疑问,时隔千年,这群疯子又盯上她了。

到时候还是离真武道宗远一点。

李禛合上信,想了想还是将它塞进口袋里。紧接着,她打开一侧的衣柜,扫视一圈后,从里面拿出一套干净的狱警制服来。

她的衣服被火焰烧出了一些洞,虽然称不上破破烂烂,但也不太能穿了。她和副监狱长的体型差不多,刚好能穿上她的衣服。

李禛将狱警制服套在身上,又摘下衣帽架上的狱警帽子戴在头上。

落地镜照出她的模样,灯光落在帽子的红色三角形装饰上,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光晕。

李禛压下帽檐,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微笑。

第154章 三人联合破笼小组

夜深了。牢房的灯早已经熄灭,黑暗将犯人的全身都包裹。只有外面平台上的小灯泡还亮着,亮光从门底端的缝隙中映进来,形成一条橘黄色的线。

隔壁的犯人睡熟了,发出颇有规律的鼾声。空气本就闷热潮湿,牢房内没有窗户,更显得憋闷几分。

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受了惊吓,乔珠珠浑身燥热,有些睡不着。她辗转反侧,在床板上翻来翻去,最后还是长叹一声坐起身,伸手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烟。

打火机蹿出火苗,驱散了周围的黑暗。火苗凑到烟头上,点出一簇微弱的火光。

乔珠珠随手将打火机扔到一边,盘坐在铁架床上,开始思索白天的事。

李禛……李禛……她到底要干什么呢?

要把白塔掀翻吗?就像她从前掀翻神衍神天研究所一样?

她苦笑一声,吐出一口烟雾。她被发配去荒区,又被扔到白塔,无论天门台的人怎样对她,她都不曾怕过。

可现在,明知道李禛不会对她动手,但乔珠珠心中却凭空升起一股不安来。总感觉从遇到李禛的那一刻开始,接下来的命运,就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了。

这究竟是好是坏?乔珠珠沉默地吸完一支烟,轻轻抚摸着手臂上的伤痕。涂过药膏后,她的伤好了不少,至少已经不再刺痛了。

罢了……大概不是什么坏事吧。这么想着,她正欲躺下睡觉,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。

侧目往门口一瞧,只见门缝被一道影子挡住,那条橘黄色的光线拦腰断开。有人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门前!

谁?!

乔珠珠的目光瞬间变得狠辣起来。她眯着眼,不动声色地拿起枕头挡在自己身前,另一只手摸到床下。

在那里,藏着一把被她磨得尖锐的白石刀。

虽然不知道来者到底是谁,但大半夜刻意隐藏气息站在她的门口,多半来者不善!

乔珠珠看着门口。那影子站在外面,一动也不动,直到乔珠珠的眼睛都因过度劳累而变得干涩,门口才有了新的动静。

“咔哒”

门被打开了!

乔珠珠将握了匕首的手藏在身后,另一只手抱着枕头,侧躺在床上,佯装睡熟了的模样,实则将眼皮掀开一条缝儿,偷偷看向门口。

那“咔哒”一声后,周围再次恢复了寂静,只听得到隔壁雷鸣般的鼾声。门被推开,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走进她的房间中,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。

囚犯的衣服都是黑白条纹的!穿着白色衣服的人……是狱警。

狱警半夜来她房间干什么?而且还隐藏了气息,怎么想怎么可疑。

正疑惑间,穿着狱警衣服的人已经走到了她的床头,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,止住了动作。

乔珠珠心头一惊。是烟味!

她刚睡不着抽了支烟,牢房封闭,烟味还未散尽,就这么被她发现了!她目光一狠,来不及思考,抓着石刀狠狠刺向来人。

但来人比她想象中要灵活得多,轻轻一闪就躲过了她的匕首。乔珠珠皱起眉,从铁架床上一跃而起,借势再次朝着对方冲去。

对方却只是闪躲,并没有还手的意思。乔珠珠乘胜追击,想要将对方逼到亮处,因此手中力道更大了几分。

却猝不及防听到对方压低声音,用气音道:“你有病吧乔珠珠?”

几乎是同时,对方退到灯光能照到的地方,用手推了下帽檐。借着昏黄的灯光,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。

乔珠珠吓了一跳,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,下意识道:“怎……”

意识到不对劲,她又立马放轻声音,同样压着嗓子:“怎么是你?”

顿了顿,又追问道:“你怎么穿成这样?你怎么打开的牢门?”

“别管那么多了。”

李禛反手关上门,又扯下帽子,露出底下有些凌乱的头发,一屁股坐在乔珠珠的床上,扔给她一套衣服:“快穿上。”

乔珠珠展开衣服一看——这居然是一套白色的狱警服。

“!!你哪里来的?”她看着衣服,又打量着穿了整齐狱警制服的李禛,“你这……”

话在嘴边转了一圈,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,只是抬了抬手腕,泄气道:“我手上有负重,不方便穿。”

李禛看了她一眼,对她招了招手。这铁链自然不是焊死的,而是有锁孔能拿下来的。她将灵丝探进去,没几秒,负重就从乔珠珠手上脱落了。

负重落在床上,乔珠珠心中仿佛也有一块大石落地。她转了转轻松的手腕,又摸了摸被勒红的印记,最后拿起了狱警服。

这衣服是李禛从监狱长房间中搜出来的。监狱长个子不高,他的衣服乔珠珠穿正合适。

乔珠珠将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,戴上李禛特意带来的帽子,仔细一看,倒也有几分狱警的风范了。

“恭喜你。”李禛对她说,“你因在劳动中表现突出,本监狱长特地将你从犯人提拔为狱警。”

一句话听得乔珠珠额角青筋暴跳,最后只能无奈道:“那监狱长,我们现在该去干什么?”

“先去18层,把我们的狱警同伴救出来。”

乔珠珠所在的13层距离18层不远,两人速度又快,没多久就来到了明如嫣的门前。

李禛故技重施撬开房门,解开束缚着明如嫣的铁链,将狱警制服扔给她。

明如嫣这老东西比乔珠珠老谋深算得多,一见李禛穿着狱警的衣服,就知道她要搞事了。她什么也没说,当即就套上了衣服。

三人趁着黑暗一路来到2层。

期间正好路过监控室。监控室的门半掩着,李禛看到里面醉醺醺躺着一名狱警,地上还有喝空的玻璃酒瓶和烟头。

明如嫣嗤笑:“天门台养的这些废物,不知道居安思危四个字怎么写。”

“毕竟白塔监狱从没出过意外。况且就算逃了,犯人也离不开小岛,看守也没有什么意义。”

明如嫣脸色一黑,估计是想到自己越狱21次失败的事了。

可不是?就算白塔的守备很烂,每次都能被她钻空子,但没有船她就是跑不掉。

李禛笑了笑,在其余两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,推开监控室的门,轻咳了两声。

喝醉酒倒在地上的狱警睡得很沉,没有醒。李禛眉毛一挑,走上去踢了那狱警一下。

狱警这次瞬间惊醒。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,就是穿着狱警制服的李禛。

还不等她开口,李禛便训斥道:“你就是这么值班的?”

还没看清眼前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,就被对方先发制人。狱警立刻低下头,一副乖顺模样:“对不起长官!我下次不敢了!”

用这种语气说话的……应该是长官吧。

李禛立刻就语重心长地说道:“监控室是整个监狱的心脏,你这样玩忽职守,万一发生了什么你没看到,从而酿成大错该怎么办?”

狱警低眉敛目,心中不以为然。这里的狱警懒散惯了,不会将这点事放在心上的。

李禛一眼便看透她心中所想,只挑挑眉:“罢了。既然你累了,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吧。”说罢,示意乔珠珠坐到椅子上。

那狱警不明所以,但酒气未消、困意上涌,脑子还是懵懵的。听李禛找人接替了她的位置,便高兴地离开了。

明如嫣关上门:“你倒是大胆。”

办公区的隔音要比犯人牢房的好多了,三个人不必再刻意压低声音。

李禛坐到一边的转椅上:“不大胆又怎么敢一个人来白塔监狱呢?”

明如嫣了然:“你果然是主动进来的。”

她扯了扯身上的衣服,坐到桌子上,轻声感叹道:“好久没出来逛逛了,连外面的空气都是这么陌生。”

李禛大笑:“我们要做的可不止是逛逛而已。”

若只是换上制服,出来溜达一圈,那又有什么意思?

乔珠珠道:“听你的意思,你已经有想法了。”

“想法?先当个三天的狱警吧。”李禛转着转椅,“监狱长和女副狱长都已经死了。你们放心,不会有人能戳穿我们的。”

“三天狱警?”明如嫣蹙了蹙眉,“那三天之后呢?”

“三天之后,白塔岛消失在世界地图上。”李禛随手转动桌子上的玻璃烟灰缸,“到时候,自然就没有犯人,也没有狱警了。”

闻言,乔珠珠和明如嫣都是大吃一惊。

她们两个都不是普通囚犯,被关进来也没认命过。可即便如此,她们能想到的也就是越狱,从没想过将整个监狱连同岛一起毁掉。

这是何等疯狂的想法?!

换作任何一个其他人,两人都要好好嘲笑一番:白塔岛岂是说能毁掉、就能毁掉的?

但看着李禛,两人甚至生不起丝毫怀疑的念头。

如果是这个女人,她一定会做到的。而她们,现在就要一同见证并参与到这个疯狂而刺激的计划中来。

将这个困住她们、折磨她们的巨大牢笼狠狠撕碎!光是这样想着,她们心中就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来。

两人对视一眼,谁也没有说话。李禛将烟灰缸放回到桌子上,玻璃底座磕在桌子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响。

“乔珠珠。”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,“我记得,你会聚风阵吧?”

李禛待在师雨楼的诊所,无事可做的时候,就看些资料了解一下历史。虽然经过天门台的岁月史书之后,这些资料的真实性也不知道剩下多少。

其中,她就看过乔珠珠的资料。知道她从前很擅长阵法,尤其擅长风、水属性的阵法。

所以才有此一问。

乔珠珠下意识地点头,但又很快否认道:“我之前的确会,但现在已经无法使用灵气了。”

李禛又看向明如嫣:“你是造化一脉的,应该很擅长研究?别否认,我看到你房间里的图纸了。”

明如嫣老老实实道:“还算擅长。”

闻言,李禛笑道:“那就麻烦你们了……做出一个聚风阵。”

她指了指乔珠珠:“让仿生人也能发动的那种。”

第155章 伪装狱警

造出这样一个东西岂是那么容易的?

明如嫣皱着鼻子道:“有图纸吗?”如果有图纸,知道基本原理,她的工作进展会顺利许多。

“楼上应该有吧。”李禛想了想。

她也搜查过监狱长的房间,里面同样有一个书柜,书柜里面塞满了图纸。李禛不知道那些图纸是用来干什么的,因此没有动。

明如嫣深深地吸了口气,肩膀又塌了下去。乔珠珠不明所以,看看明如嫣,又看看李禛,低声问道:“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?”

李禛双手交叉在一起,侧头看向乔珠珠:“你手底下不是有一批人吗?”

乔珠珠点点头。她手底下那批人就是和她一起逃出荒区的复生者,他们从前在鼠场时就跟着她,期间也折损了一些人,到现在只剩下七八个人了。

“先把她们放出来,替换掉狱警。”李禛用指尖捏着手腕,慢慢说道,“如果人数不够,就另外找些可信的。”

乔珠珠脸上露出喜色。她还算是个重情义的人,自然不想自己独自离开,李禛虽只是随口一说,却也正中她下怀。

“我们去狱警宿舍。”李禛站起身,对乔珠珠说道,“先拿到钥匙和制服。”

乔珠珠立刻赞同道:“好。”

“明。”李禛叫明如嫣。只是这个称呼让她不由得想起了远在涅槃城的明姐,因此有一瞬间的愣神。

不过她很快就整理好情绪,又看向明如嫣:“你先乘坐电梯去19层,那里有监狱长的办公室,里面有和外界联络的通讯设备。”

明如嫣道:“你要我毁掉它?””留住它。”李禛摇摇头,“只有留住这东西,我们才有船。”

虽然监狱长——前监狱长联络好了日环食的船只,但李禛没耐心和他多说,直接杀了他。

因此她没有得到完整的消息,不知道船什么时候来,更不知道他和日环食通过什么联络。

在这样的情况下,日环食的船是靠不住了。

“另外,如果碰上剩下的那个副监狱长。”李禛从兜里掏出枪递给明如嫣,这枪还是她在监狱长的口袋里找到的。

可惜的是,那一位太过傲慢,都没来得及掏出枪,就被李禛干脆利落地解决了。

明如嫣从她手中接过枪,便听李禛冷酷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。

“不用着急杀,先打晕了。”

至于明如嫣能不能打得过副监狱长?李禛从未想过这个问题。虽然明如嫣看着虚弱,年纪也有些大了,还几十年没怎么活动过……

但打个副监狱长应该没问题吧?毕竟老狐狸奸诈得很,从来都不显山不露水的,肯定很擅长偷袭。

明如嫣果然没对李禛的安排提出异议,只是看了她一眼,拿着枪就往电梯那边走了,仔细看会发现她的脚步还有几分轻快。

时隔多年,她再次品尝到自由的味道。

“走吧。”看着明如嫣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,李禛也朝前走去,“去见见我们的……同事。”

乔珠珠也从怔忪中回过神来,快步跟在她身边。两人穿过灭了灯的办公区,一起来到狱警的宿舍附近。

令人惊讶的是,明明这么晚了,宿舍里面的人却还没睡,隔着一扇门,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喧闹之声。

李禛走到门口,抬手敲了敲门。里面的声音瞬间如同踩了刹车一般,突兀地停止了。

过了半晌,里面才传来声音:“谁啊?”随后,门便被毫不设防地拉开了。

温暖的灯光照在李禛的身上,让她的左眼也散发出一种暖光。开门的狱警穿着宽松的睡衣,趿拉着拖鞋,站在缭绕的烟雾之中,皱眉看着她。

在她身后的地上,盘坐着其他三个人,地上还有散落的纸牌。显然在李禛敲门之前,她们玩得正嗨。

开门的狱警盯着李禛,没有说话。她身后的人不耐烦地站起来,捏着一把牌,走到李禛面前。

她先是扫了眼李禛身上的狱警服,神色微松,语气也客气了些:“这位同僚,我好像没见过你?”

即使看到陌生的面孔,她们也只以为李禛是新来的,从没想到她压根就是今晚才走马上任。

而且这位子还是她抢来的。

李禛笑了声,垂眸看着狱警手里的那把牌,而后抬起手,轻轻抽出其中一张。

狱警盯着她的动作,有些疑惑。然而下一秒,李禛悍然出手!她势如雷霆,动作快得只能看见残影,手中捏着的那张扑克牌化为最锋利的刀刃,瞬间割断狱警的喉咙。

狱警脸上还保持着疑惑的神色,脖颈上已涌起血珠,失力向后栽去。

她手里的那把牌随着她的倒下四散在空中,纷纷扬扬落下,有几张飘到了李禛的身上。

乔珠珠早有准备,在李禛动作的下一息,便抬腿朝着开门的狱警踢去。

那狱警下意识地躲开她的进攻,却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缓过神来。乔珠珠手腕一转,那把精心打磨的石刀便出现她手中,狠狠地向前一捣!

又是一具尸体轰然倒下!

这下子,屋里剩余的两名狱警终于意识到了问题,当场就想大声喊人,可李禛的动作比她们快得多。

两张纸牌从她手中弹射而出,精准地刺入两人咽喉,溅出一簇血花。李禛站在一地纸牌中间,将最后一张牌塞进胸口的口袋里。

“解决了。”李禛道,“衣服都没事。”

她杀人的时候瞄准咽喉,一击必杀,衣服还很完整,一滴血也没溅上。

乔珠珠看了眼自己的战利品。她也是瞄准了咽喉,只是处理手法没有李禛利落,因此那名狱警的衣领上沾了一点血。

但只是一点痕迹,不碍事。

接下来就是搜刮衣服、物品。乔珠珠在其中一人尸身上搜到了一串钥匙,惊讶道:“牢房的钥匙怎么会在这里?这是值班狱警?”

想到这里,她又有些无语。这些狱警松懈惯了,值班时间摸到其他人的宿舍打牌,对她们来说已经是正常操作了。

本来还想着再去一趟值班室拿钥匙,现在看来也没有那个必要了。

李禛对乔珠珠挥挥手:“你拿着钥匙,将人带下来吧。”

她所指的“人”,自然是识时务的、老实听话的人,这些人最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,会老老实实听从她命令的。

那些喜欢惹事的刺头小心思太多,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。

乔珠珠将钥匙串握在手心,感受着钥匙串冰凉的触感,微微点了点头,转身朝后边走去。

她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。

乔珠珠的身影消失在房间中。李禛打了个哈欠,将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踢到一边,缓缓走到门外。

思索片刻,她朝着另一侧的监控室走去。

监控室里的人已经被李禛支开,现在房间中空空如也,弥漫着一股酒气。李禛关上门,盘腿坐在显示屏前,透过屏幕观察着明如嫣和乔珠珠的一举一动。

白塔的监控设备很清晰,甚至还能显示出3D图像。若不是负责看监控的狱警玩忽职守,李禛三人不会毫无阻力地脱身而不惊动任何人。

李禛操作监控,先是调出乔珠珠那边的情况。

乔珠珠动作灵活,三步并作两步上到3层,用钥匙打开了一扇门,闪了进去。片刻后,门内钻出乔珠珠和另一个身着狱警制服的人。

两人调转方向,又借着夜色,鬼鬼祟祟做贼一样朝着上面走去。

李禛摇摇头,手指微动,想要将画面切换到明如嫣那边。然而还未等她动作,便听到放在手边的电话发出一串铃声。

这种电话是旧式电话,不像现在的设备那样精细,也不像灵脑一样依赖灵力。

第2层和19层之间相隔的层数太多,监控室内的狱警若发现异常,就会用这个电话和19层联络。

李禛指点顿了顿,调转方向接起了电话。“咔”地一声后,明如嫣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。

或许是由于电话质量不好,她的声音有些失真,听起来模模糊糊的。

“李禛?听见了吗?”

“听见了。”

李禛一边回答,一边来回切换着监控,在画面中寻找着明如嫣的位置。

快速切换几次后,她终于在监狱长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她的身影。

她正坐在监狱长的座位上,一手拿着紧急电话,另一手拿着那个水晶球,正侧目打量着水晶球的底座。

在她脚下,一个高壮的男人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,正奋力扭动挣扎着。可惜的是,明如嫣对绑人自有一套心得,他挣扎了许久,那绳索非但未松开,反而越绑越紧。

明如嫣将电话凑到耳边:“你让我拿的通讯器我拿到了。”

这个水晶球通讯器,能用来收发信息,是白塔监狱内唯一能与外界联络的东西。

明如嫣将水晶球放回到底座上,又道:“我检查过了,还能使用,只是信号可能不稳定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“还有那个副监狱长。”明如嫣翘起腿,斜睨着倒在地上的男人,“他力量虽强,却实在蠢笨不带脑子。用不着几招,就被我拿下了。”

说罢,又感叹道:“我可真是老当益壮。”

被扔在地上的副监狱长双眼一瞪,狼狈地扭动起来,仿佛想要反驳她的话。

但明如嫣早有先见之明地捂住了他的嘴,他拼尽全力,也只能涨红了脸,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似的呜咽声。

明如嫣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:“老实点。”

又对李禛说道:“图纸我也找到了,上面的东西不复杂,应该能很快造出来你想要的东西。”

毕竟是内行,又是造化一脉仅剩的传人,明如嫣说起这话也是胸有成竹的。

“那就麻烦你了。”

明如嫣嗤笑一声:“各取所需。”

李禛为了得到那不知道什么东西,要做聚风阵毁掉岛屿。而她明如嫣,虽然不想要什么,但对于这个困住自己53年的囚牢也是恨之入骨了。

她渴望做一点惊天动地的大事,冲去自己因被困53年而产生的怒气。

第156章 占领白塔监狱

李禛挂了电话,翻出刚刚的监控,想看看明如嫣是怎么对付那位人高马壮的副狱长的。

3D影像很忠实地还原了明如嫣的整个作案经过。

明如嫣那人引来,明如嫣躲在暗处,明如嫣偷袭,明如嫣胜利。

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。

她就知道。

不过不管正面对抗还是偷袭,赢了就是赢了。明如嫣擒获了副监狱长,获得了胜利,这也是事实。

李禛看了眼时间。现在是凌晨02:21,距离她开始行动、杀掉副监狱长,已经过了将近三个小时。

今晚恐怕是没时间睡觉了。

心中思索着,她站起身,朝着门口走去。皮靴踢倒喝空的啤酒瓶,瓶子轱辘轱辘地向前滚动,在地上映出棕红色的光芒。

李禛跨过地上的酒瓶,抱胸站在门口。原本安静的走廊,不知何时多出了许许多多的脚步声,穿着白色制服的狱警在走廊来回走动着,挨个打开两侧的房门。

她侧头看了一会儿。这批人表情凶狠中夹杂着要做大事的兴奋,光从精神状态上看,还真分不清究竟是囚犯还是狱警。

不过这种时候,能出现在这里的,大概率是囚犯吧。

这时有人看见了倚靠在门口的李禛,稍微犹豫了一下,她身旁立刻有人压低声音道:“她不是狱警,是18层的那个。”

“是她?!”

刚才还想过来询问的囚犯低呼一声,换上一副惶恐的表情,立刻扭头搜查另一边了。

在这个监狱里,并不是所有人都认识李禛。毕竟她刚来这里没多久,平时又很少和其他人凑在一起。

但是,有关她的传言已经在监狱中流传开来。

有人疑惑她从前杀过多少人,有人猜测她是因为什么进的白塔,还有人传一些不切实际的谣言,说她是什么杀星转世、上古魔神附体,早晚要毁灭这个世界。

好吧,勉强算她们说中了一半。

李禛靠在一侧,看着假狱警们来来往往。那些真狱警们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,有不少人出来查看状况,但都被假狱警们一拥而上解决了。

乔珠珠走到她身边:“外人都说白塔岛戒备森严,只有真正进来了,才知道这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。”

李禛笑道:“进是能进来,可出就不好出去喽。”

停顿一瞬,又问道:“这些人确定可信吗?”

乔珠珠肯定道:“可信。我特意挑选过,这些都是知恩图报的人。她们一直都想出去,不会突然反水的。”

李禛笑了笑。

期间,乔珠珠又联系上了可信任的男囚。这几名男囚也是和她一起被流放到白塔的复生者,无论是实力还是人品,都值得信赖。

将三位话事人依次解决后,整个监狱群龙无首,还在睡梦中的狱警们一击即溃,根本成不了气候。

大概凌晨3:00的时候,可信的囚犯们全都摇身一变,成了穿着白制服、黑皮靴的狱警,顺利接管了这座监狱。

李禛懒散地躺在柔软的沙发上,正在翻看近三年人员死亡的名单。

明如嫣坐在她对面的办公桌前,拿着钢笔和纸,正在研究阵法。乔珠珠窝在另一张椅子上,已经陷入了浅眠。

“你不睡觉吗?”李禛看着明如嫣。

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,但局势差不多已经稳定下来了。狱警死的死,伤的伤,囚犯们都被锁在牢房里。剩下的人都比较值得信任,用不着特意防备。

明如嫣一边在草纸上画图,一边道:“我睡得够久了。”

被关在牢房的53年里,她除了想怎么逃跑以外,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。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,她早就过够了。

要不是李禛,她还会继续这样生活下去。这样的日子,光想想,便令人不寒而栗。

所幸现在出来了。自由的滋味那么美妙,明如嫣宁愿在外面整日画图纸,也不想再睡觉了。

李禛将手中的名单翻了一页。

名单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名字。在白塔岛,每年都有不少犯人死于非命,甚至连狱警,也不是绝对安全。

明如嫣问道:“你在那里翻找半天了。在找什么?”

李禛道:“住在16层的,一个叫季思谦的。你认识吗?”

季思谦是明姐认识的人,明姐说她会给她一定帮助。可惜的是,李禛来到白塔后,并未打听到季思谦这个人。

之前她忙于树种的事,分不出精力,找不到人索性就不找了。但现在有空闲,李禛觉得还是该找找线索。

到时候回去也能和明姐说一声。若能把人带回去,还能让明姐欠她一个人情。

所以她才调来了档案。这上面详细记载了上面每一个犯人和狱警的去向,包括死因和事件经过。

听到李禛的话,明如嫣好笑道:“我哪儿认识?”

李禛摇摇头,又将名册翻了一页。

年初时候监狱长调任过来,在白塔岛上设置了聚风阵。那时候开始,白塔的环境就开始恶化,死的人也越来越多。

光今年一年,死的囚犯就比去年和前年加起来还多。这其中,还不包含死在风幕中的人。

李禛翻动事件簿,目光落在这一页纸的中央,动作微微停顿。在这一页,她意外又不是很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名字。

季思谦,性别女。

死于天历0212年04月16日。死因为失足落水。尸身被海水卷走,至今未被打捞上来。

李禛指尖抵住这一行字,又仔细读了一遍,眉宇间划过一抹深思。

在白塔,失足落水这种死因并不罕见,每年都能找出一两例来。

有的是真的失足,有的是被人推下去的,还有的是心怀侥幸想要逃跑,故意跳入大海。

这种死法一般都找不到尸体。这片海域一直不平静,风浪很大;况且海水还具有腐蚀性,在里面待得稍微久一点,就尸骨无存了。

在白塔死亡实在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,而季思谦的死亡时间也和李禛听说的“春天时死了个犯人”吻合了。

按理说调查出了结果,李禛和明姐有了交代,事情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。但不知为何,李禛心头还是浮上一层疑惑。

总感觉不太对劲。

明姐特意和她提季思谦,说明这个人本领不错,应该不会“失足落水”吧?

至于逃跑……

跳海这种逃狱法,都是一些初来乍到的新人心存侥幸,才会想出来的。季思谦在白塔监狱待了三年,不至于出这种昏招。

难道是被人推下去的?这倒是有可能。

不过现在人已经死了,海边又没有监控,想找证据也找不到了。李禛索然无味地合上名单,翻了个身躺在沙发上。

明如嫣问道:“你不找了?”

“已经找到了。”李禛将记录扔到一边的书桌上,“死了。”

明如嫣愣了一下,迟疑几秒才道:“节哀。”

李禛摆摆手。她都不认识季思谦,没什么可哀的。

说话间,窝在椅子上小憩的乔珠珠也醒了。她揉了揉惺忪睡眼,追问道:“谁死了?谁死了?”

“说你再睡就要懒死了。”李禛坐起来,使唤她,“别睡了,该办正事了。去隔壁把吴寅拎过来。”

吴寅就是那个人高马大的男副监狱长。他被困得死死的,被人看管起来了。

曾经看管犯人的副监狱长,竟沦落为犯人的阶下之囚。只能说世事无常,谁也想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。

在李禛的催促下,乔珠珠不情不愿地站起身,洗了把脸便去找吴寅了。

“你会调通讯器吧?”乔珠珠走后,她又看向明如嫣。

明如嫣笔尖一顿,停下写字的动作:“你不会用?”

李禛理直气壮地摊手:“不会。”

这种通讯器和灵脑不一样。灵脑只需要用意念发动指令,或者用手点就完事了;但通讯器更复杂一点,还要各种调节。

李禛这样的封建余孽,当然不会这种高科技玩意儿了。

不过李禛不着急。

她知道明如嫣肯定会的。

虽然明如嫣已经和时代脱节53年了。但狠人就是狠人,就算脱离了时代,也依旧是狠人。

明如嫣无奈地拿起摆放在另一边的水晶球,慢慢调试着:“你可真够信任我。”

在两人说话的时候,乔珠珠拎着吴寅走了过来。吴寅高大的身子被绳索捆成一只虾米,正微微佝偻着身体。

见到明如嫣,他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,又奋力扑腾着,像是一条濒死的鱼。

乔珠珠嘲笑道:“你对他做了什么?如果他是只疯狗,肯定会追着你咬。”

明如嫣对她的语气十分不满:“我什么都没做,你可别瞎说。现在的小屁孩,真不尊敬老人家。”

“哈?小屁孩?”这回不爽的变成乔珠珠了。

她将还在挣扎的吴寅扔到一边,挑衅地看向明如嫣:“您老贵庚啊?”

明如嫣拿腔作调,老气横秋道:“老身今年八十有二,按照年龄,你这年轻人应该叫我一声奶奶。”

李禛“噗”地笑出声,反应过来后立刻摆手:“没有没有,你们……您们继续。”

乔珠珠冷笑一声:“巧了,我芳龄二百一十一岁,按照辈分算,勉强和你的祖宗一辈。”

李禛捂住嘴。乔珠珠身为修士,活的时间确实比较久。只是她那时候已经很接近末法时代,所以她的寿元虽然很长,却并不夸张。

不过就算不夸张,还是要比明如嫣的年龄高出一大截。

明如嫣气得脸都红了。她看着得意的乔珠珠,看了眼地上扭成虫子的吴寅,最后看向幸灾乐祸的李禛。

“你多大年纪?”

李禛:“我来自三千年前。”

“年纪。”

李禛:“今年刚诞生,还没满周岁。”

明如嫣皱起眉:“谁问你这个了?问你生前多大年纪。”

其他几个人的目光都朝她瞥了过来。

李禛:“……”

她死那年多大来着?二十五还是二十六?反正肯定不超过三十岁。

完了。

李禛:小屁孩竟是我自己。

第157章 最佳演员

李禛眨眨眼,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:“通讯器调好了没?”

幸好明如嫣没有逮着她穷追猛打的意思,对着桌子上摆放着的水晶球努努嘴:“调好了。”

“好。”李禛从沙发上站起身,走到被扔在地上的吴寅面前,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肩膀,“拜托你一件事。”

吴寅不屑地嗤笑一声:“滚。我不会为你们做任何事。”说着,他往地上啐了一口。

这蔑视的态度、轻视的话语,让乔珠珠火气直冒。她额角爆出青筋,提着拳头走上前来,一副要动手的模样,不过被李禛拦住了。

见乔珠珠生气,吴寅更加得意。他咧开嘴,冷笑着嘲讽道:“你们这群贱人,有本事就杀了我?你们觉得我会怕?”

说着死死闭上眼,一副马上就要英勇就义的模样,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。

面对这种厚脸皮的滚刀肉,乔珠珠恨不得真的杀了她。但看李禛没动静,她咬咬牙,也没说话。

明如嫣倒是稳稳坐在一边,冷眼旁观着,只发出一声不屑的鼻音。

这种人她见得多了。

表现得好像多么高尚英勇,实际上……和那群脑满肠肥的废物都是一路货色。

而面对吴寅的“英勇”,李禛毫不生气,只是笑着看着他:“杀了你?”

吴寅梗着脖子,好像在说“我死都不怕,你能拿我怎么样?”。

“想得美。”李禛站起身,“我听说你在男囚那边整日作威作福,对犯人动辄打骂虐待?”

这位吴副狱长性格酷烈暴戾,这在监狱里也不是什么秘密了,甚至连女子区这边也有所听闻。

也正是因为他的存在,男子区每年死亡的人数,是女子区的两倍还多。

闻言,吴寅大声道:“那又怎么样?你们都是一群罪人!社会的渣滓!我是副监狱长,我就算杀了你们又能怎么样?”

李禛理解地点点头:“你说得没错。但是——”

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:“现在,我才是监狱长。乔副监狱长,把犯人押下去。”

乔珠珠立马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:“是!长官!请问要把他压到哪里去?”

“刑讯室。”李禛坐到一边的椅子上,“把他交给男子区那边的……‘狱警’,让他们好好审一审,把他犯过的罪行都审出来。”

闻言,吴寅刚刚还志得意满的表情蓦然不见,汗珠“唰”地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。

来白塔监狱的人都已经定了罪,自然不需要什么刑讯室。说是刑讯室,实际上不过是吴寅为了满足自己变态施暴欲而搞出来的东西。

里面道具齐全,什么武器都有,进去的囚犯就算侥幸不死,也要脱一层皮。

男子区那边私下把这个刑讯室称之为“恶灵的密室”,足以见其可怕。

而那些假狱警真犯人,多多少少都受到过吴寅的虐待。他们对他恨之入骨,绝对不会让他死个利落痛快。

果然,一听李禛说起刑讯室,吴寅就变了脸色,强撑着理智道:“你们要折磨我?呵……如果你们这样对我,就别想从我手上得到任何东西。”

明如嫣插嘴道:“监狱长,我赞成将他扔进刑讯室。反正我们手里还有其他人,没他一个也不算什么。”

吴寅的脸色更难看了。

昨天晚上熄灯后,他就在1层的刑讯室里虐待犯人,一直没在19层,因此李禛杀人的时候没遇到他。

直到晚些时候,他回到19层,一上去就被明如嫣放冷枪击中了左腿,然后被关了起来。

其间他没见到监狱长和副监狱长,下意识以为他们死了。但这样看来……他们没死?

吴寅眼中划过恐惧。只剩他一人,和还有两位倒霉同僚活着,完全不是一码事。

李禛侧目瞧了明如嫣一眼,明如嫣眨眨眼,露出得意的笑。见状,她也勾起唇角:“别等了,把人送过去。”

乔珠珠伸出手。

“等等!”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,吴寅满头大汗,大叫起来,“我做!我做!”

连吴寅自己,也不愿意去“恶灵的密室”。

生怕李禛觉得他的态度不够诚恳,吴寅又扭动起来:“我在监狱待了32年,资历最老,魏云山和孙少娴他们两个肯定不如我知道的多!我什么都说,什么都做!”

乔珠珠嗤笑着踢了他一脚:“识时务的狗。”

吴寅顾不上她,满脸恳求地看向李禛,不敢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,生怕惹她不满,就将他扔进刑讯室。

明如嫣摸着下巴,假模假样道:“既然他这么说了,监狱长就留下他呗?想要说服那两人,还要一番力气。”

吴寅疯狂点头,感激地看向明如嫣。明如嫣对他假笑了一下。

乔珠珠这时候搞清楚了情况,眼珠一转,胡扯道:“我觉得这畜生不可信,万一他搞到一半反口怎么办?审判长,我建议把他打入刑讯室。”

吴寅如同惊弓之鸟般:“审判长,我绝对不会反口的!请您相信我!”

“是监狱长。”李禛强调道。她的目光扫过明如嫣和乔珠珠,又轻轻地落在吴寅身上,“既然犯人改过自新,我们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。”

听到她的裁决,吴寅终于松了一口气,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松快感。但很快,他的心再度悬起来了。

“等一下我们联络天门台。”李禛用指节敲了敲座椅的扶手,“你,就说魏云山生了重病,让他们派船过来。”

这只是一个巧妙的借口。天门台那群人尸位素餐,如果借口监狱的事,他们肯定一拖再拖。

但魏云山,也就是原本的监狱长是高层之子。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混到日环食去了,但以他为借口,天门台绝对会立刻派人来。

吴寅不是蠢货,略一想,就想明白了这件事,面色变得惨白,却不敢有任何不满。

“告诉他们在后天,也就是十六号之前赶来。否则,魏云山病死了,所有人都要被追责。记住了吗?”

正常来讲,到达白塔岛这段海路需要走两天两夜。如果加速行驶,在后天之前到达完全来得及。

吴寅擦着汗:“记、记住了。”

李禛让他重复了一遍,纠正了他的说辞。等吴寅的语气完全听不出异样,她就将目光转向明如嫣。

“打给天门台吧。”

明如嫣拨通了通讯器。轻快的旋律在房间中响起,然而房间中除了李禛微微笑着以外,其他三人均是面色肃然。

铃声大概响了五秒,那边传来了悦耳的女声:“喂?这里是白塔监狱事务对接处,请问……”

吴寅按住颤抖的声线,沉声道:“这里是白塔监狱,我是副监狱长吴寅。监狱长魏云山生了重病,急需离开白塔进行治疗,请马上安排接应船只!”

对面女声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:“好的,吴副狱长。正在为您转接您的要求。”

明如嫣看着李禛,用口型比出“AI”。负责管理这个窗口的,显然是没什么情绪的机器人。

吴寅有些焦躁:“快点!麻烦你快点!”

对面用悦耳的声音回答道:“好的,请稍等。如果您觉得等待的时间枯燥,回复‘播放歌曲’,可以欣赏音乐……”

吴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哪里有心思听音乐?他语气很冲地说道:“不用了!”

对面没有再说话。吴寅看着屋里表情各异的女人,额头又流下汗珠,心中不断祈祷着:“快点、快点。”

或许是他的祈祷生了效,对面很快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:“监狱长生病了?”

“对!”吴寅回答道,“病得很重,请保证船只在16日之前到达白塔!否则产生的一应后果都由你们承担!”

对方道:“监狱长患的什么病?”

吴寅卡了一下,目光飘向侧边。乔珠珠挽起袖子,指了指自己的手臂,吴寅会意道:“酸雾腐蚀!”

对方又回了句“我知道了,会立刻派船前往白塔”便挂断了电话。

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。吴寅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透了,失力地跌坐在地上,呼出一口气,又道:“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做了……你们可以放过我了吧?”

“好啊。”李禛道,“乔珠珠。”

乔珠珠会心一笑,掏出手/枪抵住吴寅的额头。在他惊恐的目光下,她轻轻扣动扳机。

明如嫣道:“你不该现在杀他的。他们说不定还会打电话过来。”

“到时候不接就是。”李禛道,“他们不敢赌那个‘万一’,一定会派船过来的。”

明如嫣点头,又听李禛道:“聚风阵你研究好了吗?”

“差不多。”明如嫣沉吟一瞬,“因为有图纸参考,所以不算太难,而且还有失去控制者的残阵留下。”

李禛道:“麻烦你们了。”

魏云山才死了几个小时,被聚风阵吸引来的风暴还没有完全散去,现在重新弄一个阵法,风暴来临的时间顶多推迟几个小时。

她用手摸着衣袖上钉着的红色三角形金属片,陷入沉思。明如嫣低下头,继续搞她的东西,乔珠珠则是拖着吴寅的一条腿,将他拉到门外。

时间就在沉默中一点一滴过去。大概凌晨4:00的时候,楼下爆发出一阵喧哗声,与此同时,一连串的枪声忽然响起,那声音之大,几乎要将白塔的房顶掀翻。

明如嫣抬起头,在门口蹲着的乔珠珠道也站起身,惊疑道:“怎么了?”

还不等两人下去察看情况,放在书桌上的紧急电话蓦然响起,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。

李禛伸长手臂,接起电话。电话是从第2层的值班室打过来的,甫一接起,对面就传来惊慌的声音。

“监、监狱长,不好了!犯人们闹起来了!”

第158章 反对无效

明如嫣停住笔:“犯人?犯人不是被关在牢里吗,怎么会闹起来?”

要说越狱,这些人应该没有能撬开牢门的本事。白塔监狱其他地方松懈,但牢房的门锁可是严实得很。

对面回答不知道,说自己只看到有犯人从牢房里跑出来,然后她们开始袭击假狱警们,假狱警们人数少但是有武器,两边打成一团,打得不可开交。

李禛问:“领头的是谁?”

“好像、好像是18层的。”

李禛和明如嫣对视一眼。18层只有三个人,其中两个都在这里,在地下闹事的,肯定就是剩下的那个了。

对于剩下的邻居,李禛没什么印象,只记得是个相貌普通的人。

明如嫣道:“不愧是18层的,都是一样的不安分呢。”

李禛和乔珠珠则是想起了昨天在食堂里,看到不少人目露凶光,一副要动手的模样。

看来这些人是早有预谋,计划好了要动手。但可惜的是,有人比她们先一步登上了监狱长的宝座。

“去看一下情况吧。”

李禛将电话放回原处,语气轻松得好像在讨论“今天吃什么”。

她随手拿下衣帽架上挂着的风衣,将宽大的衣服套在身上,又伸出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,微微拉下帽檐。

电梯传来提示音,大门朝着两侧打开,金属电梯间映出她的面容。

李禛对自己模糊的映像扬起嘴角:“毕竟我是监狱长。”

乔珠珠和明如嫣默契地对视一眼,跟在她身后踏入电梯。她们也想知道,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。

实际上,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暴/乱。

动乱的主谋,就是在18层居住的第三人——鹭鸶。

鹭鸶从小在贫民区长大,因为没钱完全上不起学。她的名字是一种鸟,但事实上,鹭鸶从没见过这种鸟,甚至不会写这两个字。

但她并不是笨人。相反,她十分聪明胆大。16岁的时候,她就犯下了数百起抢劫案;18岁,她成了臭名昭著的恶棍;21岁之时,她又抢劫了白牡丹区的政府官员,做下十数起灭门惨案。

然后她就被捕入狱了。因为影响特别恶劣,鹭鸶被关到了18层。

在第18层,鹭鸶没有受到应得的惩罚。她颇有些小聪明,和狱警关系还不错,加上实力好,所以过得还不错。

狱警们对这位老实的犯人不设防,因此鹭鸶曾趁着狱警睡着,用最简单的方法和最原始的工具,配出了一串钥匙。

但她很聪明,知道光有钥匙算不了什么。她还需要一个契机。

现在,这个契机来了。

凌晨4点,是人们最松懈、睡得最死的时候。以鹭鸶对狱警们的了解,这个时间,她们应该打了一夜的牌,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。

所以她选择了突袭。

但和她设想得不同。鹭鸶带着手下们来到2层,却发现狱警们不仅没有在睡觉,反而精神奕奕地守在一边巡逻。

什么情况?!

来不及多想,鹭鸶立即带着手下,前往第3层的大平台。狱警们追赶而来,与埋伏在第3层的犯人们展开了搏斗。

虽然不知道这些狱警为什么一改之前的懒散,但开弓没有回头箭,不管出现了什么意外状况,鹭鸶都只能咬咬牙,和狱警们纠缠在一处。

砰!!

有人开了枪。枪声敲在所有人的心弦上,让众人更加失控。假狱警和真犯人打成一团,在这种情况下,双方都杀红了眼,甚至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。

又是一连串的枪声响起!厮杀声充满了整个第3层,又从第3层的平台飘到楼上。

在这样的震响中,连两边的灯都慢慢摇晃起来,门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。

19层只能直达第2层。李禛三人穿过第2层的大厅,在那里,还有几名犯人和狱警纠缠在一处。

明如嫣掏出枪,杀死了犯人。

两名狱警受了点轻伤,但不严重。在手中有武器、身上没有负重的情况下,她们在战斗中还是占据优势的。

“去第3层吗?”乔珠珠道。

李禛摇头:“去稍微高一点的地方。8层,或者9层。”

现在底下一片混乱,加入到战斗中只会使场面更混乱,倒不如把反叛的那些家伙控制起来。

三人速度都很快,没多久便走上第9层。李禛穿过一道道紧锁着的牢门,在里面,还关着一些未被释放的囚犯。

这些人既没有被乔珠珠信任,也不是鹭鸶一派,因此只能被关在牢房中,将耳朵贴在门上,戒备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。

枪声、战斗声、嘶吼声。任何一种声音都足以让她们提心吊胆,暗自猜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。

李禛将手臂放在栏杆上,俯身去看那些正在战斗的人。

黑白条纹与白色纠缠在一处,接触又分开,快速移动着,令人眼花缭乱。

明如嫣挑了挑眉,对准一名囚犯开了一枪。

下一秒,囚犯眉心正中央多出一道血花,直挺挺地倒了下去。这枪声来自上方,听着格外有威慑力,所有人的动作都有一刹那的停顿。

还有一些人仍在厮杀。

明如嫣将手臂搁在栏杆上,毫不犹豫地连续扣动扳机。她的枪法极准,每一枪都正中眉心,食指只要微微一拉,就能轻易夺走一条生命。

但这种时候,她的表情却格外漠然、冷酷,仿佛在地上战斗挣扎着的不是人类,而是一群会动的靶子。

李禛道:“打得很准。”

明如嫣指了指自己的眼睛,脸上的冷酷逐渐褪去了:“这里有瞄准镜。”

说罢,对准边缘处的一名囚犯又开了一枪。枪口冒出袅袅的白烟,明如嫣看了一眼这烟雾,将手缓缓放下。

在她的威慑下,无论是真犯人还是假狱警,都同时停住动作,仰头看向她们。一道道视线集中在三人的身上,其中不乏带有恶意的目光。

空气一时间诡异地寂静了下来。但这种寂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,反倒让人分外不安。

李禛拍了拍手。她带了个扩音装备,在这种扩音装备的作用下,拍手的声音一直穿过平台,传到牢房中,传到监狱每一个人的耳朵里。

她是谁?她是狱警吗?她为什么站在那里?

囚犯们的脑中闪过同样的疑问。有人认出了她的模样,心脏立刻狂跳起来;也有人不明所以,却在武器的威胁下不敢出声。

假狱警们倒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。她们互相对视着,心中闪过了然之色。

“自我介绍一下。”

李禛微微垂着头,俯视着脚下的人。她的发丝落到耳侧,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,远远看去,像是一条盘踞在白衣上的、黑色的蛇。

她就这样俯视着众人,似笑非笑地说道:“我是你们的新任监狱长。”

新监狱长?

众人都愣住了。白塔监狱什么时候换监狱长了?为什么?

有认出李禛的,心中划过各种猜想,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,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,让自己不要太显眼。

有人大着胆子问道:“前任监狱长呢?”

“被我杀了。”

“两位副监狱长呢?”

“也杀了。”

众人都沉默了。

说是什么新任监狱长,其实就是杀了前任监狱长上位的暴徒吧!

这股沉默在人群中蔓延开来。所有人都没有动作,仿佛想用这种沉默拖延出足以想出办法的时间。

一时间,谁也没有动。连带着白塔监狱外的风都停息下来,只有人们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交织在一处,发出同一频率的震鸣。

李禛道:“所以,你们对我这个新监狱长有什么不满吗?”

她的语气意外地和气礼貌,再加上之前的有问必答,让人错误判断了她的脾气。

鹭鸶忽地举起枪。这把枪是她刚刚从狱警那里抢来的。她高高抬起手,手臂拉成一条直线,枪口直挺挺地对准李禛的额头!

李禛挑挑眉:“什么?”

鹭鸶高声道:“我不服气!”

她的手心已经出了滑腻腻的汗。但鹭鸶知道,这是唯一一个杀掉那女人的机会!

趁她大意,朝她射出子弹!然后,她就能摘取胜利的果实!

明明只是几个简单的步骤,却仿佛要耗干她这一生的力气,心脏在胸膛里沉重地跳动着,连持枪的手臂都在瞬间变得有千斤重。

杀了她!一个声音在心中响起。

在众人的惊呼中,她狠狠扣动扳机。银色的子弹从枪口激射而出,形成一条笔直的线,直挺挺地朝着李禛的眉心射去!

几乎在她拿起枪的同时,李禛的手也动了。她打开了胸口的口袋,用食指和中指,漫不经心地从其中拿出一张牌。

一张背面印着玫红色花纹的牌,随着她的动作,“噌”地穿破空气,带起一阵破空声。

牌只是最简单的纸牌,再普通不过。可在她手中,这张纸牌却成了最锋利的武器,在空中划出一道玫红色的亮丽轨迹。

纸牌与子弹相撞了!

玫红色与银色的轨迹碰撞在一起,于道道视线下相撞。在诸多震惊的目光中,子弹竖着被劈成两半,无力地从半空中掉落。

而纸牌切断子弹,却没有失掉力道,反而继续朝着原定的方向飞去。

只听“噗”的一声,利器穿透血肉的声音响起,人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纸牌的轨迹向下偏移,随即纷纷倒吸一口冷气。

纸牌锋利的一角,正插进脆弱的咽喉,短短瞬间,便结束了一条生命,纸牌上代表死亡的黑桃静静地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,仿佛在嘲笑着生命的脆弱。

鹭鸶睁大眼,双眼在瞬间失去光芒。

究竟是纸牌更可怕,还是使用纸牌的人更可怕?

李禛收回手:“不好意思。死人没有反对权。”

第159章 航船

“但活着的人有。”李禛将胳膊拄在栏杆上,手指灵活地动了动,“还有人想反对吗?”

众人眼观鼻鼻观心,噤若寒蝉,纵然有再多的疑惑和不满,都不敢表达出来了。

“很好。”李禛拍拍手,“你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。”

什么是正确呢?

但至少,这些人暂时地保住了她们的性命。

此时此刻,活着就是正确。

狱警接到命令,将囚犯驱赶回牢房。这回没有一个人反抗,所有人都畏惧李禛的力量,任由狱警将枪抵在自己头上,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囚笼中。

一场闹剧就此落幕,只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昭示着惨剧的发生。几名狱警从边上走过来,将尸体拖去处理。

说是处理,其实就是将尸体扔进海水,让海水将血腥和死亡都带离这座纯白的小岛。

李禛道:“回去吧。”

办公室仍是三人离开时的模样,吴寅的尸体还躺倒在门口,头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凝固。李禛抬腿绕过尸体,屈膝坐回原来的位置。

明如嫣道:“聚风阵可以开始布置了。”

她拿出白塔岛的俯瞰图,图上用红色的笔标注了几个地点:“材料是现成的。只要拿着用就好了。我简单改了几个方位,这样效率会更高,引来的风暴威力也会更大。”

又指了指乔珠珠:“她本身会用聚风阵,现在只不过换了一种能量形式,步骤没有更改。她负责启动新阵法没问题。”

李禛道:“既然这样,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。去布置聚风阵吧。”

她了解一点阵法的基本原理,但更深层的东西就不懂了。这种东西,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来做。

而她自己,只要负责验收成果就好。

明如嫣被关了很久,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去吹自由的海风了。听到李禛这样说,她拽着乔珠珠就往外走。

乔珠珠一边打着哈欠,一边被明如嫣推着走。

她折腾了一晚上,就早上睡了那么一小会,现在已经是困得不行,哈欠连天,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。

“等一下。”李禛叫住她们,将两个面罩扔过去,“戴上这个吧。”

海雾越来越浓,不戴防护对身体也不好。反正这东西在仓库里有很多,戴上也能阻挡一二。

明如嫣接住面罩,将其按在脸上:“知道了。”

两人一个干劲十足,一个懒散无力,就这样一前一后离开了办公室,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。

房间内只剩下李禛一个人,办公室再次恢复了寂静。李禛坐到沙发上,柔软的海绵随着重量沉下去,形成一片凹陷。

经过一番威吓,囚犯们已经老实了。现在她们已经不需要劳役、不需要自相残杀,只要在牢房里安静地待着,每天按时出来领取食物就好。

而聚风阵也已完成,现在只需等待天门台那边派船过来。其他的事都已经尘埃落定,再生不出什么变故了。

李禛从置物架上拿下来一个日月形状的玻璃摆件,漫不经心地摆弄着,不经意间却想起刚来白塔监狱那一天做的梦。

当时她被吵醒,加上有其他事情要做,一时间也没来得及细想。现在掌控了监狱,有了空闲,才突然想起这件事来。

之所以将梦的事搁置到脑后,而不是优先解决,是因为梦境除了让她精神疲惫些,似乎造不成什么危害。

李禛用手指碰了碰玻璃摆件,冰凉的手感顺着指尖传来,让她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。

梦境总是模糊的,但她的梦却格外清晰,每次回想,总有一种历历在目之感。

相比之前,这次的梦境又有了变化。如果她没记错的话,梦中终于出现了一个她知道的东西——“生命之轮”。

他们,疑似实验人员的人,给梦中的“她”,注射了这种东西。

这让李禛警惕起来。生命之轮应该在日环食手上,他们的对话中还提到了仿制品,也和之前渡魂街出现的伪生命之轮对得上号。

所以是他们搞的鬼?

不对。没那么简单。看他们的样子,应该不知道她梦境的事,而且他们也没理由将实验机密泄露给她。

那就是意外?还是因为其他原因?

纷乱的线索打成一个个死结,无论如何也解不开。李禛按了按眉心,止住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猜想。

不必执着于一时。只要她还在收集树种,就一定会和日环食遇上的,等时间到了,所有问题自然都迎刃而解。

正想着,一边的通讯器忽然亮了起来。李禛知道,这一定是天门台那边的人派遣船只后,打电话来报告了。

她斜倚在沙发上,任由铃声在响起,没有接听的想法。半晌,对面等不到回复,就主动停了。

李禛翻了个身,窝在沙发上睡了一小会儿。她没那么需要休息,但既然有空闲,睡觉肯定是比不睡舒服的。

至于那些不太重要的事,让明如嫣和乔珠珠去干不好吗(理直气壮)

李禛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。再醒来时,聚风阵已经布成。天空布满乌云,原本即将消散的狂风,重新被汇聚到一处,发出冲天的吼声。

白塔监狱的正上方再次出现了巨大的漩涡。漩涡由云层组成,呈逆时针方向旋转着,乌云和雷电在风暴眼中汇聚,经过两天的酝酿,连成了黑沉沉的一片。

时至夜晚,远远望去,那乌云竟散发出一种浅浅的绯红色。雷电在异常的红色中穿梭,时不时自天上落下,发出一声巨大的震响。

浪也异常地翻涌起来。原本质量不错的船在这样的风浪下也难保持稳定,只能随着海浪上下浮动着,如同雨中的浮萍。

“不太对。”

船长看着电子屏幕上显示的景象,又看了看监测到的数据,狠狠皱起眉来。

这艘船启航两天一夜了。具体出航原因船长不知道,毕竟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,但目的他是知道的。

臭名昭著的白塔监狱。

这是船长第一次走这条航路,因此他分外小心。第一天的航行还算顺利,除了周围海雾浓些,似乎没出现什么大问题。

直到今天早上,随着船只越来越接近白塔,监测仪器上的数据和屏幕上的影像都出现了变化。

毫无疑问,这种变化正朝着坏的方向发展,且从未停止。

海雾的浓度比起资料上记载的浓度,足足翻了三倍!而其他诸如风向、湿度等几项数据,也有了很大的变化,且原因未知。

不久前还风平浪静的大海,转瞬间就变了一个模样,连天空也布满浓云。船长也有几十年的航海经验,去过不少环境恶劣的海域,但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。

直觉告诉他,有些不对劲。

大海可比陆地危险得多。在海洋上,人们能依仗的,只有脚下的船。然而看白塔海域的天气,再朝前行驶,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。

“仪器没出错吧?”他回头看着二副。

二副回答道:“来之前检查过,没出错。”

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戳破。船长在座位上沉思许久,终于叹了口气。

如果这艘船是他做主,遇到这种极端情况,他肯定会选择返航。其他的什么再重要,也没有人命重要。

但他并不能决定船上的一切。因为在他开船前往白塔之时,一个麻烦也跟了上来。

“返航?!开什么玩笑!”

尖刻的声音从面前传来,刮得他耳膜生疼。船长垂下头,看着自己的鞋尖和脚下华丽的地毯,一言不发。

但那声音丝毫没有因他的沉默而停止的意思。相反,对方更加刻薄地嘲讽着他,仿佛返航的提议成了天大的错误。

“你知道我们这次是要干什么去的吗?你知道耽误了事,会产生多严重的后果、我会吃多大的挂落吗?返航?怎么可以返航!”

皮鞋的鞋跟“哒哒”地踏在地板上,发出令人烦躁的响声。这位天门台的办事员如驴子一般在地上转着圈,眉眼中尽是不耐。

“什么异常,我可太知道你们这些人了,每次一点小事就说得很严重,其实就是想偷奸耍滑。我怎么没感觉到风浪?呵呵,想瞒过我?没门!”

你吃挂落,关我屁事。

听说要去白塔接人,就屁颠屁颠跟过来的,还不是你自己。

还说是什么监督员。拜托,最该被监督的就是你这种吃卡拿要、媚上欺下的贪官污吏好吧!

还偷奸耍滑?也不看看这船上最偷奸耍滑的人是谁?!

船长心里将这装腔作势的家伙翻来覆去骂了几百遍,脸上却露出老实巴交的表情:“可是海上的状况实在不好,再向前走,很可能会有船员牺牲。”

对方不在意地挥挥手:“那又怎么样?几条贱命,死了就死了呗,反正会给你们发抚恤金的。”

说罢,他用脚尖踢平地毯,又耸耸肩不在意道:“以后这种小事不要烦我。滚吧。”

这位监督员自上了船开始就鼻孔朝天,一脸傲慢,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模样,船长本来也没指望他能做出正确的决定,过来问他也只是想碰碰运气。

但收到这么个答复,他还是觉得心中微微发寒,坐在座位上,望着电子屏幕上的狂风暴雨,忍不住出了神。

他的助手、和他一起航行多年的大副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,就知道了最后的答案,叹口气后安慰道:“这不怪你,别想太多。”

船长摇摇头:“继续向前吧。”

他看着地图,轻轻叹了口气。只希望不要如他所预想的那样出事,至少……要平安到达白塔岛才好。

第160章 去见魏云山

谢天谢地。经过两天一夜的航行,船只终于穿过浓雾和细雪,即将到达目的地。

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肖怀羽都要喜极而泣了。

他出身不错,身为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,从小娇生惯养,甚至没出过什么远门,长大后就被安排了个闲职,几乎没有什么工作内容。

旁人都说他好吃懒做,但肖怀羽本人是不服气的,他打定主意要做出一番事业,让人刮目相看。

直到这天,机会来临了。

白塔监狱的监狱长魏云山生了重病,急需接应。而这个魏云山,正是灵格天宿实际控制人的独子。

这不就是机会吗?!

若在送魏云山回去的路上,和这位超级富N代搭上线,那不就能证明自己的“实力”了吗?

他这么想了,也这么做了。向来散漫的肖怀羽为了和魏云山搭上线,竟不辞劳苦地上了前往白塔的船。

开船前,他给白塔发出通讯,想要知道魏云山的具体情况,可对方一直没有接。

但肖怀羽不想放过这次机会,于是还是下令开船了。

前半程还算风平浪静。正当肖怀羽暗自窃喜的时候,船长找他,说是要返航。

返航?怎么能返航?他就是为了魏云山来的,返航就前功尽弃不说,还极有可能得罪魏云山。

肖怀羽义正词严地拒绝了,但心中也是忐忑不安。

幸好,那个什么船长果然是危言耸听,后半程虽然狼狈了点、颠簸了点、凶险了点,但到底还是没有出问题。

如今,海雾中已经出现了监狱巨大的影子,呼啸的风似是感受到了客人的到来,也有了片刻安静,连海风的翻涌,也变得温柔了起来,像是在轻轻摇晃着婴孩的摇篮。

一个小时前,肖怀羽再次给白塔打了电话。这次那边有人接了,不过不是副狱长吴寅,而是一个女人。

他告诉对方,船只将在傍晚6:00的时候靠岸,女人说会安排的。平淡冷静的语气让肖怀羽心中的怀疑淡下去少许。

可能是另一位副监狱长吧,他想着。也可能是秘书什么的。

白塔离得近了,魏云山也离得近了。满怀着肖怀羽不切实际的希望,船只缓缓地靠了岸。

岸边早有一群人在等待。肖怀羽眯了眯眼,大概知道那是一群狱警。领头的是一个女人,她皮肤有些粗糙,像是被海风常年吹拂一般。

吴寅呢?魏云山呢?哦,魏云山还生着病,肯定是不能亲自过来的。

理解,理解。

女人笔挺地站在他面前,对他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:“各位请随我来吧。”

肖怀羽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西服上的褶皱,余光瞄了眼身后,有些嫌弃。

来接应的女人说她们准备了宴席,让大部分海员都下来,只留着几个人看船就行。

现在,他身后呼啦啦站了一群人,这群人穿什么的都有,无论男女都是不修边幅。想到这些人和自己是一起的,肖怀羽就觉得很丢脸。

他撇撇嘴,凑到女人身边,殷切地问道:“这位长官,请问监狱长身体怎样了?要不要紧?我带了医生。”

女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:“监狱长?她在里面等着你呢。”

闻言,肖怀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,想要再问几句,却见那女子再不搭理他,只转过身踩着一地白石向前走去。

其他狱警则是四散在队伍的周围,如群星拱月一般守候在他们四周,好像是在保护他们的安全。

装腔作势的臭娘们。

肖怀羽心中不屑,却不敢表现出来,只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。刚往前走了没两步,忽然听到身后船长说了一句话。

“你说什么?”肖怀羽扭过头。风太大,船长说话的声音又小,他没听清。

船长抬头瞥了走在最前面的女人一眼,压低声音,用气音道:“那个女人有问题。”

肖怀羽侧目嗤笑:“有什么问题?”

船长道:“她的皮肤看起来像是终年在海上生活,被海风吹得粗糙的皮肤。”

肖怀羽道:“这里不就是海上吗?”

船长摇摇头:“不一样。”其中微妙的差别很难形容。

况且就他所知,白塔狱警需要在监狱外长时间工作时,都会戴上面罩,脸上不一定会出现这种海风吹刮的痕迹。

那女人的样子,可不像是狱警。他觉得有些古怪。

他倒是没想过白塔监狱已经沦陷到她人之手,只以为其中有什么阴谋,想要让肖怀羽提起警惕,以免落入到别人的陷阱中。

想到这里,船长又打起精神,想要再提醒肖怀羽几句。没想到肖怀羽扬起手,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,斜睨着他道:“杞人忧天。”

他转过身,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:“你路上还说有风浪,说得像模像样的,实际上呢?就是你自己胆子小,危言耸听。”

说罢,见船长脸色难看,他的声音又刻意加大了几分:“白塔监狱是世界上最大的监狱,你在这里瞎担心什么?不要乱说。”

乔珠珠闻言,回头看了他一眼,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。

这是哪里来的蠢货,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?

不过很可惜。因为他的愚蠢,这群人失去了最后的逃跑机会。

肖怀羽见乔珠珠笑了,还以为自己的讨好有了用,便瞪了船长一眼,也露出一个笑。

见此,船长只能叹了声,心中暗自提起警惕,祈祷不要出事。

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监狱方向走去。门口守着两位狱警,乔珠珠给她们使了个眼色,她们便低下头,沉默地打开大门。

肖怀羽吹捧道:“怪不得白塔监狱百年来没有一个犯人逃跑,守备可真是严密。”

两名狱警低眉敛目没有说话。乔珠珠道:“都是我们该做的。”

众人进到白塔监狱之中。没人注意到守门狱警的肩膀正因憋笑而轻轻抖动着。

乔珠珠带着肖怀羽等人来到二楼的大厅处。这里空间不小,因为是办公区,装修也很是华丽。

只是此时此刻,办公区的周围站满了身着白色制服、手持武器的狱警。她们沉默地伫立在大厅周围,像是一樽樽白色的石膏雕像。

众人进入到大厅中,走在最后的狱警进来时反手关上了门,大门合拢,发出一声响。

可能是空间太过封闭,众人心中有些慌乱。肖怀羽抬起头,下意识地求助走在最前的乔珠珠:“这位长官,监狱长呢?”

乔珠珠站在走廊前面对着他,听他这么问,她脸上绽放出一抹笑:“马上就下来了。”

肖怀羽茫然道:“……可是不是说监狱长身患重病了吗?”

还能走动?那他这个人情来得是及时,还是不及时呢?难道说……

“我、我来晚了?”魏云山的病已经好了?

“你的确来晚了。”

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乔珠珠的方向传来。肖怀羽“噌”地抬起头,看向乔珠珠,可乔珠珠正抿唇微笑着,刚才那句话显然不是她说出来的。

一只手从乔珠珠身后伸出,按住了乔珠珠的肩膀。李禛从乔珠珠身后转出来,慢慢走上前,露出了大半张脸。

她比乔珠珠高大不少,压迫感也强上许多。甫一露面,就有人心头一跳,意识到了不对劲。

李禛问乔珠珠:“就是这些了?”

乔珠珠道:“还有几个驻守在船上,已经找人去解决了。”说着,她掏出一把枪。这是从魏云山房间里找出来的枪。

李禛点头:“做得好。”

此话一出,便是傻子也意识到不对劲了。

肖怀羽勃然大怒:“你什么意思?来晚了是什么意思,是监狱长报复我来晚了对不对?我要见他!”

也只有这个蠢货,脑子里全是公报私仇那点破事,还没发现问题所在。

李禛道:“我就是监狱长。”

“你?”肖怀羽瞄了她一眼,嗤笑,“你是什么东西?我要见的是魏云山,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!”

而就在这一瞬间,周围的“狱警”齐刷刷地举起枪!

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大厅内的众人,那衣料摩擦声齐齐响起,令被围在其中的众人头皮发麻,只能高高举起双手,示意自己并未恶意。

瓮中捉鳖!船长忽然想起这四个字,心中惊骇不已。难道这些人并不是真正的狱警,而是取得了监狱实际掌控权的犯人?

那这个女人——他的视线挪到李禛身上。

“好吧。”李禛丝毫不恼,笑眯眯地看着肖怀羽,又看向乔珠珠,“带他去见魏云山。”

魏云山现在在哪里呢?

死了。

连尸体也被扔进海里,估计已经化作骨头渣子了。

乔珠珠冷酷地抬起枪口,没有丝毫迟疑就开了枪。

这一路上,肖怀羽表现得谄媚,但眼中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了,还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。

若非不想打草惊蛇,乔珠珠早就动手了。

枪声陡然响起,让本就凝滞的空气更寂静几分。乔珠珠没有收回手,而是将手臂挪到另一个人的手臂上。

那人被枪指着,当场手脚发麻,差点站立不住,甚至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。乔珠珠将目光移向李禛,像在问她要不要动手。

见她视线偏转,其他人也知道是谁掌控了自己的生杀大权,偷偷去看李禛的脸色,一时间心跳如鼓。

李禛问道:“你会开船吗?”

乔珠珠想了一下:“以前是会的。现在不一定了。”

鬼知道现在的船都进行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改造,乔珠珠还真没有自信自己能开船。

李禛道:“那就别杀他们了,留下来开船吧。”

而且这些人看着也不强,掀不起什么浪花来。

乔珠珠点头,放下了抬起的手臂,将枪重新放了起来。这一刻,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,不知不觉间汗水已经流了满脸。

也是这一刻,他们认清了一个事实:

传说中最恐怖、守备最森严的监狱,不知何时,已经落到了犯人的手中。而这群犯人正聚在一起,筹谋着一个疯狂的逃脱计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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