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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1章 月神的信念

李禛垂下眼,敛起眼底的若有所思。

在刚刚的争斗中,她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伤,但伤势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影响。

再向前穿过一段阴冷无人的走廊,就能进入下行的电梯。在电梯里等待几秒,叮当的悦耳提示音就在耳边响起来。

电梯门应声而开,镶嵌在内部的按钮闪了几下后就彻底熄灭。李禛朝着电梯的两边望了望,走廊上光秃秃的,没有任何人。

是没发现她的到来吗?

不对。

如果是那样的话,月神就不会将日神派出去阻拦她。很显然,他了解她的性格,也清楚她在解决完天门台的人之后,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。

李禛走出电梯,鞋底踩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,发出几声闷响。她转了转手里的剑,辨认了一下方向,就朝着21号实验室的方向走去。

穿过一道毫无阻挡作用的门,几道拿着武器的身影便倏然出现,并以一种难以防备的速度朝她奔袭而来。

李禛双眼一动,灵气从身体中释放,将短短几秒间便已来到她身侧的几位杀手震出去,手臂则随心而动,毫不手软地开始反击。

这几人都是日环食的成员,应该和日神一样,是被月神派过来拖延她脚步的。

在袭击者中,李禛甚至看到了初亏的身影。www.dghszg.cn 蝶椰小说网

他和上一任初亏不一样,比起枪械,更喜欢使用刀剑一类的武器,尤其是灵活的、能随着他意念变幻形态的武器。

他就是用着这种武器袭击了李禛,并想要从后面勒住她的脖子,以此彻底钳制住她。

李禛攥住他那变化成锁链的武器,面色冷然:“月神给你布置了什么任务?”

初亏一语不发,操控着那根锁链,变换着它的模样。见她攥住锁链的尾端,他眉心一动,将武器变成一把双面开刃的利剑。

原本圆润的锁链忽然多了锋刃,李禛却丝毫没有撒手的意思。她稳稳地单手攥住刀锋,同时躲避并反击着其他来袭者,随即慢慢用力。

初亏甚至能感觉到,一股难以匹敌的力道,正随着她的动作,缓缓朝着他翻涌而来!

他眉头皱起,眼中多了几分狠厉,操控武器变换成满是尖刺的状态。

李禛忽视了他的小花招,终于伸手一拧。刚刚还坚固锋利的武器瞬间被她拧碎,锋刃寸寸断裂,任由初亏如何变形,也无法修复。

做完这一切,她俯身朝着初亏冲去,手中已经抄起那把装饰剑!

初亏大骇!面对着来势汹汹的袭击,他甚至想不出任何躲避或迎击的办法,只能徒劳地朝着身后退去。

然而没退几步,他的后背就抵到了墙壁上,已经退无可退!

李禛掐住他的脖子:“月神在哪里?”

初亏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你不知道?”李禛眯起眼,重复了一遍,“他在不在21号实验室里?”

初亏还是艰难地说道:“我不知道。”

李禛收紧手掌,手指狠辣地嵌入对方的脖子中。她能感受到,对方有着坚硬不似常人的金属喉管,这喉管正能说明对方的异于常人之处。

受到致命的威胁,初亏拼命地挣扎起来,但仍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。李禛顿觉无趣,伸手扭断对方的脖子,扫了眼满地的死尸,又朝着远处走去了。

虽然初亏碍于程序,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无法回答她的问题,但李禛还是认为,月神很可能就待在21号实验室里,和他的宝贝实验品为伴。

再向前走了一段路,陆续有日环食的人来杀她,这也基本上验证了她的猜测。

李禛拢了拢身上的衣袍,持剑快步向前。这次她没有换上隔离服,只是信步穿过几道防护墙,来到了山体中的研究所中,最机密的所在。

月神就站在那里。

他隔着海洋一样的玻璃,凝望着里面陈列的营养舱,就像是在站在水族馆里,看着里面肆意遨游的鱼,神情变幻莫测。

而营养舱内那个格外瘦小的孩子,仍旧毫无知觉地漂浮在维生液体中,对外面因她而起的争斗毫无所知。

“你终于进来了。”

月神说道。因为离玻璃太近,他的衣服也被染上了海洋般的蓝光。

“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。”

李禛嗤笑一声:“怎么会呢?”

她走到月神的身边,和他并肩看着漂浮着的实验品:“你收集树种,就是为了她。”

月神淡淡道:“看来你知道了。”

他没有反驳,也不觉得事到如今,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。

无论两人现在的谈话有多么平静,他都知道,他们的结局在这一刻起就注定了。

无关正义,也无关其他的什么,只是为了利益——这没有什么不好。利益在某种意义上来说,反而是世界上最纯粹的东西。

月神说道:“我相信,她会成为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存在。”

李禛道:“也许如此。”

说话时,她的一只手已经执起长剑,飞速朝着月神的心脏部位刺去。而月神目光一凝,倏然躲开,只剩下一道白色的衣角划破空气,留下一道影子。

在躲开攻击的同时,月神也出手了!他身形灵活,速度极快,抬手间只能留下白影,光凭肉眼,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。

这就是月神。

他的力量或许没有姐姐日神强,但在灵活性方面,要更胜一筹。站在李禛所在的地方,只能见到衣袂飘飘,俨然刮起了一阵白色的风暴。

而这阵白色的风暴还能更强!

小小的实验室变成了交战的主战场,李禛眯着眼打量着周围的一切。月神似乎真的化身为风,变得无形无影无踪了。

砰!!

骤然间,一只手从身后的空气中突兀地穿刺出来,狠狠地拍向李禛的背部,那手掌中甚至带了凌厉的掌风。

离得很远,那掌风就如寒芒般落在她的背上,刺得她皮肤生疼,足以见其威力。

李禛瞳孔微缩,以最快的速度回击,两掌相撞,空气中顿时出现一阵因巨力而产生的波纹,连带着附近的所有设施都震动起来,地面同样出现两道裂纹。

不仅如此,连蓝绿色的玻璃窗发出不堪重负的哐当声,几欲碎裂。只有窗户对面,那孩子还在平静地沉睡着,感觉不到任何异样。

李禛收回手掌,掌心的皮肤上出现了几道血淋淋的划痕。

她用大拇指轻轻扫了下伤口,感受着伤口处传来的感觉,眉头轻轻蹙起。

一般的划伤不会出现这种痛感。那并非尖锐或者撕裂的痛感,反而带着些许灼烧感,那感觉深入骨髓,即使她从来对疼痛都不敏感,也觉得这伤口有些过于疼了。

昔日她被刺穿,被火烧,被险些砍断手脚都没这么疼。

视线谨慎地在周围扫过,刚刚还和她对峙的月神再次失去了踪影,如彻底隐形了一般,甚至连气息都不泄露分毫。

这家伙隐藏气息的水准出乎意料地高超,再配合他那恐怖的速度、刁钻的出招方式,像是天生的刺客。

李禛视线毫无遗漏地扫过地板,最后落在自己的右手上。此刻,她的右手掌心已经鲜血淋漓,鲜血覆盖了她大半只手,李禛看了眼手掌,果然某处伤口中捕捉到一抹黑色丝线状物质。

这家伙,果然用了毒。

这毒也和月神一样,无知无觉地渗入到伤口中,即使用灵气也探查不到丝毫异样,若非疼得太过异常,她甚至发现不了。

她不知道这毒是什么时候下的——至少肯定不是刚刚对掌的那一瞬间。

更糟糕的是,她也不知道这毒除了让人更疼痛之外,具体还有什么作用。目前来看,她身体情况一切正常。

李禛眸光闪动,却没有因此而沮丧。有灵气护体,这毒素不太可能给她带来太大的伤害。况且就算有伤害,她也完全可以赶在药效发作之前,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。

正思索间,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响动,像是什么东西已经来到了她的身侧。

而下一个瞬间,月神的拳头就像是一道闪电,已经来到了她的眼前。

李禛扯出一个笑,抬起手臂格挡,同时屈膝朝着月神所在的方向踢去,然而出乎意料地踢了一团空。

月神身体、拳头再度消失,空气中恢复了寂静。这抹寂静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可怕起来。

李禛稳住呼吸,一边观察着四周,一边分析月神的动向。

光从现在的表现来看,她觉得,月神这招比起躲藏技术好,更接近隐形。否则在刚刚那么短的时间,他不可能就这样快速地消失。

但令她意外的是,灵气也完全探查不到月神的行踪,就好像对方真的与空气融为一体。

在李禛的所知中,只有将自己与自然通话,才能隐藏的这样完美。但月神是仿生人,他没有灵根,真能像修士一样,领悟这个过程吗?

还是说,这种手段也是高科技的一种?

她想了想,又很快将探查的念头抛之脑后。月神怎么会的不重要,该怎么想办法抓住他才是重点。

李禛动作微顿,调动体内的灵气,将大量灵气铺到室内,试图捕捉月神的踪迹。然而刚做完这一切,她心念一动。

不对啊。

她来这里,不是要找树种的吗?

月神愿意玩这种低级的躲猫猫游戏,就让他自己藏去好了。

至于树种……她就笑纳了。

念及此,李禛将灵气灌入剑中,猛然朝着蓝绿色玻璃窗袭去企图以暴力方式撬开玻璃窗。

下一秒,厚实的玻璃窗正中央便传来一声炸响!玻璃碎片被巨大的冲击力冲得向外溅开,噼里啪啦落了一地。

第262章 日月之间

这种玻璃窗质量并不差,是日环食专门采用的玻璃,硬度可以说更胜普通的墙壁一筹。

但无论多么坚硬的玻璃、石头乃至墙壁,都挡不住李禛的一击。在她的攻击下,玻璃完全炸开,一面墙顿时变得空空如也。

失去了蓝色玻璃的防护,营养舱内的样子似乎变得更加清晰。李禛甚至能清楚地看到,透明胶囊内试验品那泛着青蓝色的血管和正在轻轻颤动的眼睫毛。

而随着最后一层防护网彻底被打破,房间内树种的气息也愈发浓郁起来。

两颗树种合在一起所产生的能量较之以往要高出太多,然而这浓郁的气息中,甚至还隐藏着什么让人厌恶的征兆。

李禛抛去心中杂念,快步向前跃去,想要伸手去夺那实验品体内的树种。但她刚动身,就感觉身后一道袭击陡然袭来。

她反应极快地向右一滚,同时在地面上站稳脚跟,凝神看着攻击袭来的方向。月神站在那里,眼中满溢着怒火。

“不许对她动手!”

被阻止住了。

这衣服还是太累赘沉重了。想必月神找人特地制作了这么一件不方便行动的礼服,也有这方面的原因。

她抬手撕开衣服最紧绷的部分,动作顿时方便了许多。此时此刻,月神的攻击已经来到了眼前。

李禛冷嗤一声,俯身持剑朝他斜斜劈去。剑锋刮过月神的身体,狠狠地击在金属墙壁之上。

顿时,如同洪钟鸣响之声穿过了整座山体,又冲破山峦的阻碍,直冲云霄。

不管是在地下实验室内待命的日环食成员,还是在高云城内惶惶的居民,都听到了这声直击人心的钟鸣。

李禛双手持剑,不顾右手掌心传来的刺痛感,再次朝着月神所在的方向刺去!月神面色冷然,不闪不避,扬手回击,银色眼瞳中同样盛满了坚定之色。

两人你来我往,谁也不肯相让。李禛下手尤为狠辣,月神比起她的狠辣却也丝毫不逊色。两人扭打在一处,一招一式之间尽是凶险。

在这样的凶险中,月神忽然笑了。

“你没有动用全部树种的力量。”他眉眼弯起,连话语中也带了几分可憎的笑意,“否则你不可能和我缠斗这么久。”

面对他的挑衅,李禛罕见地没有言语,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果决几分,抬手就朝着月神的锁骨刺去。

“和你争夺了这么久的树种,我还不知道你要树种做什么。”月神微笑。

李禛冷冷地说道:“这是秘密。如果你肯将那两颗树种乖乖地交出来,我就告诉你。”

闻言,月神高声大笑起来。他一向以温柔圣洁的姿态示人,很少这样癫狂大笑。

此时他笑起来,就好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,连那头柔顺的黑发,也随之变得癫狂且张牙舞爪。

他一边抵御着李禛的攻击,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。忽然,在某个瞬间,他收敛了脸上全部的笑容,就好像从不因此觉得好笑。

月神冷冷道:“我已经知道了。”

说话时,他的身体如同被空气吞噬了一般,想要再次隐藏起来。李禛眉头微皱,猛然伸手攥住对方左手瘦削的手腕,用力向前一拉。

月神似有反应,右手手腕一转,掌中多了一把匕首。只见他攥着匕首,狠狠刺向李禛的手臂。

李禛不躲不闪,仍旧拉着他的身体。匕首落在她手腕上,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。随着她继续用力,鲜血在她手臂上流淌,最终轻盈地落在地上。

“你知道什么了?”李禛眯起眼,“月神?”

月神什么也没有说,只是冷笑了一声。他的笑容中带着几分“一切尽在掌控中”的意味,转了转手中的匕首,剜去她一块血肉。

李禛毫不在意他的威胁,扭身肘击月神的下颌骨。

月神说的没错,她并没有使用全部的树种能量,反而将它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储存了起来,只留下了非常少的一部分。

但那又怎样呢?

难道她会因失去树种的帮助而失败?

激烈的打斗掀起附近的器械,连带着给营养舱内提供营养物质的机械也被卷起,随着两人的动作重重地落在地上,发出哐当的响声。

听到这响声,月神扭过头,看向远处的营养舱,像是要看一看舱内沉睡的实验品有没有被打扰。

而李禛,却皱眉低下头。她看见自己手臂伤处的皮肤下,竟也多了些黑色的丝状物,且这种毒素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着手臂上方蔓延。

不对。刚刚月神使用的匕首上应该没有毒。

是空气中!

这种毒素事先被投放到空气中,或许正是通过血液中蕴含的灵气传播。一旦她受伤,毒素就会顺着伤口进入。

而月神是仿生人,身体中根本没有灵气,自然也不怕这种毒素。所以两人虽然处于同一空间,且他也受了伤,却并没有中毒。

或许是由于这次伤口范围大,毒素量也大,李禛很快就感觉到了这种毒的作用。

简单来说——眼花耳鸣,胸闷气短,灵气运行不畅。

暂时对她的影响没那么大,她可以压下这一切的敷面效果。不过这也提醒着李禛,她该尽快结束战斗了。

趁着月神的注意力全都被营养舱吸引,李禛扭身闪到他身后,从他毫无防护的后背袭去。

与此同时,她的掌中出现了一把手臂长的钥匙,钥匙闪闪发光,最上方有着一个显眼的月亮图案。

月神似乎感应到了什么,迅速反应过来,身形一转。李禛变换角度,再度尝试着袭击,然而还没等她攻击到月神,身体就被一柄巨剑架住了。

日神道:“你没事吧?”虽然这样询问,但她的语气冷冰冰的,不带任何人情味。

月神同样冷冰冰地回答道:“没事。”

来者正是闻讯赶来的日神。

原本1v1的战斗变成了1v2,三人都没有轻举妄动。李禛看了眼日神,短暂地与她对视几秒后,便移开目光。

三人无话可说。

对峙几秒后,三人同时动了起来。这次的主力军仍是月神,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了伤的日神负责打辅助,两人合力围攻李禛。

而此时,日环食正殿的废墟上已经站满了人,还有更多的人正朝着这边赶来。

所有人都看着被诸多建筑环绕在最中间的那座光秃秃的山,甚至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,仿佛想要听到任何来自山里的声音。

没让他们等多久。自那道巨钟的声音后,又是一声巨响。

这次的声音更大,更令人震撼,仿佛什么东西撞击在山壁上,令群山都发出可怖的悲鸣。

离得近的人,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在颤动。而依附于群山而建的日环食建筑群则是在这震颤下摇摇欲坠,令人触目惊心。

“你疯了!!”

月神看着墙体上的裂缝,再感受着脚下的震动感,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。

就在刚刚,李禛释放了体内能调动的所有灵气,朝着他劈砍而下,丝毫不顾山体塌陷的可能。

“你还不明白吗?”李禛微笑,“你要她活,但我不在乎……我只在乎自己活。”

只要能拿到树种,被埋了就被埋了呗?

月神的神情更冷,他跳到李禛的身前,用那种即使是她也不能完全捕捉到的速度,想要进行最后一博。

却没料到,李禛顺势一闪,闪到他的身后,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,将钥匙插入到他的背后。

她知道钥匙孔在哪里。

月神的动作忽地顿住了。他在那一瞬间,似乎变成了一个只会听从命令的木偶,眼中失去了一切光泽。

日神没有动。

李禛莫名地看了月神一眼,轻声道:“不许动。”

月神就听话地站在原地,低下头,长发顺着脸颊垂下,挡住了脸上的一切神情。

李禛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日神一眼,转过身朝着营养舱的方向走去。

但刚走了没两步,异变突生!刚刚还被定格在原地的月神眼中闪过一丝精光,身体猛然前倾,几乎化为一抹白色的闪电,朝着李禛的后背袭去!

也就是在同时,站在一侧的日神也忽然动了!她双手持着巨剑,同样向前一跃,手中剑竟朝着月神所在的方向袭去!

噗!!

剑锋刺入血肉,月神感受到腹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。他的半个肩膀被巨剑钉在地上,白色长袍被沾满了血迹,连乌黑的长发,也被浸入到猩红的血中。

他吐出一口血,不敢置信地抬起头。在他的身侧,日神正双手握着剑柄,银色盔甲反射出冷然的光辉。

这一系列动作仅仅发生在短短几秒内,他甚至没能认清日神背叛自己的这个事实。

“日、日神……”

“日神决定帮助我哦。”刚走出一步的李禛忽地扭过头,“说到底,还是你太招人恨了。怎么样,被背刺的感觉怎么样?”

仔细算算,她都被日环食的人背刺多少回了。

最开始的合作,孙曼英隐瞒关键信息;乐灵洲借她手进入虚拟空间还想干掉她;又合作,孙曼英又背刺她。

现在连月神这家伙,也装作被控制的模样,想要趁她不备搞偷袭。

不过这一次,她可不打算轻轻放过,而是选择和日神同谋,一起阴了月神一把。

没错。钥匙根本就没用。

或者说,原本有用。但经过两百年的研究,月神早已摆脱了古老钥匙的控制,彻底解决了这个弱点。

这也是他明明在白塔有棋子,却不杀了明如嫣的原因。

而告诉她这个秘密的不是别人,正是日神。

第263章 营养舱内的人

祭典当日,凌晨2:21。

一位不速之客按响了公寓的门铃。

睡梦中的李禛被急促而又尖锐的声音吵醒了。她将头探出房间的门,睡眼惺忪地朝着公寓的门口看去。

师雨楼同样被吵醒,穿戴整齐走出房门,疑惑地看向门口。

这个时间了,他实在想不明白会有谁过来。

难道是日环食负责梳妆打扮的侍者来了?但这时间,未免也太早了点。

两人对视一眼,李禛放出灵丝感应了一下,见到来人的身影动作微顿,随即懒洋洋道:“让她进来吧。”

见她如此说,师雨楼上前打开门,门后便露出日神的身影。

她踏着夜色而来,身上还带着夜晚特有的水汽,银白的头发像是洒落的月光。

见到李禛,她先是礼貌地微笑了一下,仿佛想展露些许善意。但她这个笑容有些僵硬,看上去倒像是有所图谋。

“李禛……”

“去客厅说吧。”

李禛披上一件衣服,将日神带到了客厅。日神跟在她身后,落座前先扫视了一下附近的情况。

“放心,那些监视器已经被销毁了。”

李禛拎起茶壶,给她倒了一杯已经冷透了的隔夜茶:“将就一下吧,我可不舍得让我的医生半夜给你烧水。”

虽然以公寓内的设施来说,烧水也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。

日神冷硬地说道:“不必费心。我不是来喝茶的。”

李禛打开电视,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场时装秀。她盯着那些模特身上的亮片装饰,漫不经心道:“是为了月神?”

“是的。”日神没有绕弯子,而是直白地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,“我会帮你。”

李禛身体后仰,倚靠在沙发背上,脸上还带着几分没睡好的困倦。她没有对日神的表现作出任何回应,反而问道:“你为什么会回到日环食?”

日神垂着眼眸,看着自己在茶杯中的倒影,给李禛描述了事情的经过。

在武神城遇到李禛之后第二天,她就很有先见之明地预料到了武神城即将发生的事。

所以她以最快的速度买了车票,去了武神城旁边的城市,并在那里听到了李禛逃亡的消息。

她本打算隐姓埋名继续躲藏,结果没过多久,月神就联系上了她,并要求日神回到组织。

日神本来不想回去,毕竟她和月神关系如此,就算拒绝,月神也不会强迫她或者派人抓她。

但月神告诉她,他研究百年的完美人类计划步入了尾声,成品已经制造出来,只等待唤醒了。

听他这么说,日神想了想,还是决定去看看,大不了看完再回来。

然而看过那个孩子后,日神却改变了想法。这个还没有苏醒的实验品,再次让她见证了月神的疯狂和野心。

她感觉到,事情开始失控了。

实际上,日神是很讨厌变化的。变化固然会带来好的发展,但更多的时候,变化会让人类与世界滑入更黑暗的深渊。

就像是至今为止,日神也不觉得自己和月神的诞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。

眼看着弟弟月神也即将打开魔盒,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控,她决定留在日环食,寻找机会阻止月神。

但可惜的是,月神并不相信日神。他只带她见了实验品一次,并且还派遣了大量的人来监视她。

日神则是一直想寻找一个动手的机会。然而没等她动手,她就意外地和李禛再见了。

月神不知道她们两个曾经交谈过,为了避免引起怀疑,日神只能装作对李禛有敌意的样子,暗中传递一些信息。

然后就是今天。因为祭典的缘故,日环食的成员都忙起来了,月神也对她放松了警惕,日神得以找到机会和李禛独自会面。

听着日神的叙述,李禛喝了口难喝的茶水,声音淡淡:“我大概猜到你的来意了——月神也会在祭典上动手,对不对?”

不过日神也算了解她的性格和实力,不至于因为这么个消息而慌张上门。看来其中还有其他情况。

“没错。”日神接着道,“不要小看月神。我知道你手里有他的钥匙,但我必须告诉你……”

她顿了顿,神情无比严肃,连语气也沉重了几分:“古老的钥匙已经对月神无效了。”

“哦?”

“你知道,月神是个聪明且固执的人,他不可能容许自己身上存在这么大的弱点。”日神放下茶杯,“这只是个小小的情报,就当作你把钥匙还给我的感谢吧。”

李禛笑了一声。

不得不说,日神的这个消息很有价值。它让李禛提高了对月神的戒心,同时也让事情有了更多的安排空间。

“真是感谢呢,日神。”

日神道:“客气的话就不用说了。”

她像一个冰冷的机器一般,再次吐露着月神的安排。

“我会在通往21号实验室的必经之路上拦截你,而月神大概率会守在实验室中等着实验品的苏醒。”

李禛点了点膝盖:“她要醒了吗?”

“可能就是在今天。”日神道,“我不知道她醒来会产生什么异变。月神可能想借着那女孩的力量来对付你。”

李禛耸耸肩,不置可否。她凝眉思索片刻,忽然用半开玩笑的口吻,轻声道:“如果我让你和我一起除掉月神,你会做吗?”

日神反问道:“你会杀了他?”

“也可以不杀。”李禛道,“看情况喽。”

日神沉默半晌,似乎在思考什么。李禛也不打搅她,只是将头靠在沙发背上,仰头看着天花板,仿佛那上面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。

就这样过了半晌,日神终于开口道:“我帮你。但我不想杀了他。”

李禛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。

“那就要看你了。”

她意有所指地说道:“毕竟按照计划,会给他最后一击的不是我,而是你。”

“日神……”

感受着臂膀处传来的痛感,月神紧咬牙关,扭头瞪视着日神,因过于用力,眼白处已经攀爬上几缕弯曲的血丝。

他从没想过,日神会选择以这种方式,狠狠地给他最后一击。

按照人类的说法,她和他是血亲,是彼此在这荒凉世上的最后牵绊,不是吗?!

可直到此刻,日神的脸色也没有变。至少月神没有从她脸上看到类似愧疚、悔恨之类的神情。

她轻描淡写地持着剑,以一种超然的姿态俯视着他,那事不关己的态度让他无比憎恨。

面对他的恨意,日神没有回答。

看着她那张机器人一样冰冷的脸,月神咬着牙,直至口中漫出血腥味,他才忽地扭过头,身体猛然向前一冲!

巨剑彻底豁开他的肩膀,鲜血随之溢出,他的半个臂膀几乎断落,只倚靠着仅存的些许皮肉连接着,再也无法作出任何动作。

但月神不在乎!

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,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前方爆冲,完好的那只手攥成拳,狠狠地袭向李禛的背后。

可疼痛虽未能阻碍他的动作,却也让他的速度大不如前。就在他拳风挨上李禛后背的一刹那,李禛忽地扭过身,按住她的手腕,反手将他摔在地上。

她可没有对月神手下留情,完全没有收敛力道。在月神被摔在地上的那一刻,山体就快速地震动起来,李禛甚至感觉到它有所倾斜。

灰尘和碎石从头顶簌簌落下,连顶灯也在剧烈的震动下摇摇欲坠,光芒似隐似现。

她继续向前,距离透明营养舱只剩下不到几米。在这个距离,她能够更清晰地看到营养舱内的实验品的模样,更能感受到营养舱附近汹涌的能量。

地面的震动加剧了,无论是里面的人还是外面的人,都知道这座已经被挖空的山即将倒塌。

李禛凝视着对面的孩子。在这一刻,她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微妙的、难以言喻的感觉,就好像相斥的磁铁被强行按压在一起所形成的排斥感。

与此同时,不知是因摇晃的灯光的缘故,还是因为地面震动的缘故,她隐约看见那孩子的眼皮似乎短暂地抽动了一下。

李禛不由得有些迟疑。她站在原地,远远看着那个孩子,心中的排斥感反而越来越重。

不对。

一定有什么不对。

日环食到底造出了谁?

正在思索间,她忽觉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
月神被摔在地上的那一刻,便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里传来断裂的声音,恐怕是骨头断了,剧痛也在身体中的每一处传来,痛感让他的意识都有些缥缈朦胧。

在这朦胧中,他恍惚听见了日神在叫他的名字:“月神……”

然而他没有一丝一毫放弃的想法。

见到李禛不知为何停在了距离营养舱几米处,他目光一闪,用尽身体最后的力量,上半身奋力向前一跃,像一只在陆地上挣扎的鱼,用仅剩的那只手臂,死死地抓住了李禛的裙摆。

她的裙摆太过累赘且有一定的重量,被点缀在上面的珠宝光芒四射,被他薅下来了几颗。

被月神这样一扯,李禛瞬间从刚刚的怔忪中回过神来。

狭小封闭的空间加重了她的烦躁感,李禛不想再和月神纠缠下去。

她冷笑一声,装饰剑脱手而出,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划过半空,穿过月神的手腕,如同刀削豆腐一般斜着插入地面。

灵气从不算锋利的剑刃上漫出,利落地切断了月神仅剩的那只手。在一片鲜血中,李禛转过身,将刚刚的所有犹豫和决绝都抛去,伸手抓向那个神秘的营养舱。

眼看着她的手已经要碰到营养舱的玻璃,李禛眯起眼,身体反而愈发紧绷起来。

也就是在此时,异变突生!

第264章 过去即是未来

李禛身体前倾,指尖随着惯性向前,甫一接触到营养舱,就能感觉到那冰冷坚硬的触感。

而在她指尖触碰到营养舱的那一刻,安然泡在淡绿色营养液中的实验品的身体,忽然以一种难以察觉的幅度动了起来。

这种抖动只持续了一个呼吸便停顿了下来,下一刻,浸泡在营养舱里的女孩倏然睁开了双眼,隔着营养舱与营养液,和李禛双目交汇!

李禛瞳孔微缩。

那是一双棕色的双眼。

当灯光照射在她的眼中,棕色的眼瞳就会呈现出琥珀般的浅色,剔透却幽深。或许是因为刚刚苏醒,还没有任何如人类一样的认知,她的神色漠然,只是静静地打量着李禛。

乒!!!

指尖随着李禛的力,进一步戳碎营养舱,霎时间玻璃碎片横飞,营养液顺着缺口流淌到地上,像是蛋壳打碎后流出的黏稠蛋液。

李禛触碰到她了!

她的体温也像是爬行动物一样冰凉滑腻,苍白的皮肤上横亘几道发青的血管,李禛几乎以为自己触摸着的,是一具死去多时的躯体。

李禛的手掌触碰到对方的腹部,没有任何犹豫,便御使着灵气,想要将树种从对方的体内吸出。

她成功了。

或者说,成功了一半。

那个孩子太过年幼,甚至无法对她的攻击产生任何反应,像是完全不在乎一样。李禛成功接触到了她体内的那颗树种,但也就是在此时,她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海啸一样尖锐的声音。

李禛无法确定,这声音究竟是自己的幻觉,还是真实发生在这狭小空间中的。

而在同时,她与那女孩接触的右手掌心中,陡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白光。这道白光穿越空气、穿越墙壁,穿越一切有形和无形的物质,穿越时间与空间,呈放射状朝着周围废墟。

高云城内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自山上迸发出的光芒。他们驻足在原地,凝望着这未知的力量,几乎屏住了呼吸。

在这样近乎虚无的光芒与自然的伟力中,被波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白色的泥沼,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。

又是一阵鸣叫!

在鸣叫声响起的刹那,白色的光芒中骤然生出一股相斥的力,这两股力如此之强,不到一个呼吸间,便将实验室、高山、以及周围的一切都撕裂!!

随着鸣叫声的响起,山体再度惨烈地摇晃起来,这一次的摇晃和震动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强得多。

闪电状的裂痕在山腰上蔓延,碎石不断从山上掉落,日环食的大楼轰然倒塌,连同那修建整齐的街道也裂开道道深渊般的黑暗巨口。

一瞬间的宁静被黑暗打破,街上所有人都惊慌地回过神,企图逃离那道还在不断延展的裂痕,朝着远处跑去。

可是那白光仍未止息,反而迸射出更强的能量。这些能量一波强过一波,连同山体塌陷崩落的速度也越来越快,灰尘在天空飞舞,场面愈发混乱。

就像是末日一般。

这两个字甫一出现,就将人们的心神彻底占据。有人害怕地大喊大叫,有人放声咒骂,也有人恐惧地闭上眼,企图通过祈祷来躲避这场灾难。

可是,到底发生了什么呢?

就连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,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。

李禛的身体浸在白光之中,一身白色的衣袍已经被染成了红色。鲜血不断在她的身上滴落,然而一落在白光里,就像是落入了大海中,转瞬间便消失不见。

像是受到了什么引导,她的识海难以控制地翻涌起来,不断有记忆涌上心头,又快速划走。在这样翻滚的记忆海浪中,李禛回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。

“我是谁?”

“你是我的孩子。”

“我是你的孩子?”

“没错。你的名字叫李禛。”

不。

在更早之前。

在踏上收集树种的旅途之前;

在复生于陌生时代之前;

在作为李如青的女儿成长之前;

在穿着单薄衣裳,凭空出现在雪地上之前;

她早已见过自己。

因两颗相同树种所引起的时空乱流就这样袭击了实验室内的一切,也将这一座本就摇摇欲坠的山冲击得四分五裂。

幸运的是,在几个瞬间后,那足以绞杀一切的乱流终于消失得无影无踪,而营养舱中漂浮着的人,也彻底失去了踪影。

李禛半跪在地上,微微垂着头,手中仍旧死死攥着那枚树种。

时间仿佛也在此刻停止了,只有血珠顺着发丝落下,在地上积攒成黏腻的一滩。

半晌,她忽然放声笑了起来。

原来是这样。

——原来是这样。

恍惚间的怪梦、多出来的树种、幼时的流言蜚语、消失的命数、完美的人类。

圆环缺失的那部分找到了。她终于在此时此刻,寻得了一切的答案,即使这个答案并不能让人十分满意。

但人世间,又有什么是能令人完全满意的呢?

李禛漠然站起身。不知何时,她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冷然与沉默。

房间内静悄悄的,日神和月神都不知所踪,实验室内只有满地的鲜血以及她掷出的那把华丽长剑。

经历了那样强大的冲击,这柄剑依旧□□,剑上不曾出现任何裂痕。只有剑柄上那颗耀眼夺目的紫水晶被震得破碎,被风轻轻一吹,就化为四散的齑粉。

她胡乱扯下头上的华丽发冠,将其随意扔到地上。发冠落到血泊中,在里面滚了几圈,也被染成了鲜红色。

李禛从它身边踩过,穿过一片狼藉,来到了光秃秃的走廊上,在地上留下两排轻飘飘的血脚印。

就耽搁的这么一会儿工夫,山体的震动愈发强烈了。李禛几乎站立不稳,身体随着震颤而摇动。

终于,在一声炸雷般的声响中,山体终于不堪重负,如泡沫破碎般,迅速溃败倒塌!

这倒塌也只是发生在一瞬间!

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山顶或是山脚滚落,发出轰然巨响,连带着附近日环食的建筑也尽数倒塌。

山倒之势难以阻挡,附近人群只能以一种最快的速度跑离山崩的范围。

幸而,因为之前骇人的白光,再也没人敢站在这附近凑热闹,都离了老远,并没有人在这场事故中丧生。

塌陷一连持续了几分钟。几分钟后,日环食的标志彻底被埋在乱石之下,所有建筑都化作一片废墟。

日环食的百年经营和野望,就这样消失在这一场由人导致的天灾之中。

除了在场的三名当事人,没人知道山崩是怎样引发的。当山崩彻底停止,确定没有任何危险后,人们才终于停住脚步,回头看着那高高的废墟。

“去看看有没有人!”

忽然有人叫喊道。一些热心居民纷纷上千,拿着探测仪在废墟上试探着,想要营救出任何活着的人。

但所有人都知道,不可能有人在这样的灾难中幸存。

那可是山崩。

且有别于一般的山崩,这次山崩太过迅速彻底,还有一些倒塌的建筑压在崩塌的山体上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几乎不可能有人存活。

果然,在废墟上查找了十几分钟,探测仪上都没有发出任何有生命体征的提示,人们也没能听到任何意味着幸存者的声音。

都死了吗?

普通的居民都沉默了。而日环食的信徒不乏有人崩溃大哭——是什么,能让一个教派遭受如此大的天灾呢?

难道是谁的信仰不够虔诚?抑或是这个接纳弃灵者的教派,才是纯粹的异端?

所有人都陷入了迷茫。但很快,随着一声兴奋的呼喊,这种迷茫很快就被驱散了。

“这底下好像有人!!”

一石激起千层浪,众人顾不上整理复杂的情绪,连忙扭头朝着发出声音的人看去。只见那人站在一块大石头旁,正高举着探测器,兴奋地叫喊着。

于是,无数人涌向前去,开始撬开巨石,掀开废墟,想要将被压在碎石下的人释放出来。

然而还没等他们怎么动作,下面就传来一阵冲击力,将附近的石头全部碾碎,连附近其他废墟也被波及到,微微向下陷去。

救援者纷纷后退,面面相觑,有些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。

在众人的注视下,那一小片废墟通通化为碎屑。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突兀地穿破巨石,搭在了地面上。

这场景可谓十分惊悚。刚刚还很兴奋的居民你看我我看你,谁也不敢上前一步。

而那只手,似乎也不是很需要别人的帮助。

它在上面摸索两下,随即抓住地面,微微用力。几秒后,一个女人的身影从地下钻了出来,得以重见天日。

她头发散乱,微垂着头,手臂还在流血。每呼吸一次,鲜血就随着胸膛的起伏落下。

宽大的白袍罩在她的身上,却已经失去了底色,血迹斑斑,就好像刚从凶案现场走出来的凶鬼。

她爬上地面后,先是在原地站了几秒,身形似乎有些不稳。几秒后,有一个年轻的女孩不顾旁人的劝阻,走过去扶住了她。

李禛抬起头,看着远处的天际。那里一片绯红,罕见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。

“几点了?”

好心的年轻人轻轻道:“五点了。”

回答完之后,她就听见李禛笑了声,颇有礼貌地低声道了谢,然后拂开了她的双手。

所有人都在看着她。他们的目光中充满好奇、疑惑和恐惧。

他们看着她,就像是看着一只怪物,亦或者是一位天神,目光随着她移动,却不敢有丝毫动作。而她坦然走在众人的视线里,像是漫步在美丽的花园。

然后,她穿过灰白色的废墟、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,在染红天空的夕阳里,一步一步,朝着远方走去。

随着风,似乎有人听到了轻盈如泡沫的呢喃。

过去……是……

她轻声道。

过去即是未来。

第265章 生命的轮回

没人敢阻止她。

也没有人能想到,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看着她离开的。总之,当众人从群体性的恐慌中回过神来,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道的尽头。

李禛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。

她躯体表面覆盖着的鲜血已经被风吹得干涸,僵硬地凝结在衣袖上。

而她的伤口,已经在体内灵气的不断驱动下,在这短短几刻间愈合,只有中了毒的右手部位,仍旧传来些许刺痛。

李禛拖着满是鲜血的身体穿过街道和人群,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荒区中。望着荒区裸露在外的灰白色岩石,又被风一吹,她骤然从迷茫和朦胧中解脱出来。

飞舟就停在荒区前端,像是在等待这谁。见她摇摇晃晃从城区中走出来,师雨楼跳出驾驶舱,快步上前搀住她:“你怎么了?”

他也被李禛这满身的血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扫过她身体,想要找出她哪里受了伤。

但李禛身上的血太多了,自己的、其他人的,所有的血都混杂在一起,他根本判断不出伤口到底在哪里。

他确实没想到李禛会受这么重的伤。当然比起她的伤,更令他担忧的,是李禛的表情。

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,一时间很难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这种表情。

李禛握住他的手。她的指尖因失血过多而微微发凉,甫一碰到他,就将他冰得瑟缩了一瞬。

“走吧。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先离开这里。”

师雨楼什么也没有询问。他知道对方现在或许更应该休息和放松,而不是回答他满肚子的疑惑。

所以虽然很在意,但他还是将李禛带上了飞舟的休息室内——没错,考虑到战斗后的休整需要,这次他抢的是私人飞舟,虽然比起载客飞舟仍然不算大,但有能让人放松的空间。

李禛对他挥了挥手,给他展示自己血淋淋的手臂:“我中毒了。”

师雨楼抬起她的手臂:“有什么感觉?”

“似乎会放大痛感,让人浑身麻痹。应该不是什么致命的毒素。”

师雨楼凝眉想了想:“我带了解毒剂,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。”

现在黑市中流行的毒有很多种,他带的这种解毒剂只能解一部分。他也很难确定对李禛有没有效。

李禛用上体内所剩的最后一点灵气,勉强施展了个有清洁作用的法诀,身上的血迹终于被祛除,衣袍重新恢复了圣洁的颜色。

衣服被清洁干净,师雨楼才注意到她没受致命伤,部分有些严重的伤口也已经愈合了。

他稍微松了一口气,便听李禛道:“不用管我的伤。先离开这里。”

停顿了几秒,她又说道:“月神没死。”

时空乱流爆发后,她在原地呆怔了片刻,再回过神,日神和月神就都不见了,地上只剩下月神的断臂。

她推测是保留了战斗力的日神趁她不备,将已无再战之力的月神给救走了。

李禛倒不觉得这两人会来攻击自己。日神不可能,月神受了重伤,更不可能了。

但高云城的动静闹得太大,不管怎样,早点跑路总没错。

师雨楼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,但也从她满身的伤痕中窥出了几分不妙。

他低声应道:“好。”

说罢,便朝着驾驶舱走去。

在他的操作下,半分钟后飞舟缓缓起飞。从窗口向外俯瞰,便能看到高云城交错的街道、耸立的建筑、街上蚂蚁一般的居民,以及市中心那一片残破的废墟。

师雨楼不知道她又闹这么大,见到化为废墟的日环食后神情微怔。

李禛对自己的杰作毫无兴趣,只是静静地趴在休息室里。

身体上的劳累和精神上的疲惫同时袭击了她,但她却睁着双眼,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睡觉,而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她睡不着。

无论是谁,得知了这样巧合又可怕的真相,也会像她一样睡不着的。

李禛感觉太阳穴上的青筋突起来,连同心跳也快了几分。她的眼眸动了动,最终落在自己的右手指尖上。

这里受伤最严重。因为她当时就是用这只手触碰了营养舱的缘故,在时间乱流出现的瞬间,右手的指尖便首当其冲地被卷入其中了。

直到现在,指尖还血淋淋的,上面满是刀痕,伤口向外绽开,鲜血顺着她的手,滴到休息室内的地毯上。

李禛盯着那抹红色,将刚刚不甚清晰的所有发现和怀疑都捏合在一起。

月神受到日月明山“完美人类计划”的启发,收集了两颗树种,成功制造出了“她”。

她袭击了实验室,见到了“她”也就是过去的自己,从“她”体内得到了其中一颗树种,并引发了时空乱流。

“她”在乱流中失踪,被“生命之轮”保护着,意外穿梭时光来到了三千年前,成为了她。她没有记忆,被李如青捡到并养大,在李如青死后进入了李家。

李家倒未必不知道她非李如青亲生,但他们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血亲,而是血肉天梯计划的棋子,也就无所谓了。

在此期间,李禛遇到了日月明山观星一脉的人。对方发现她命数异常,并针对此事研究千年,终于研发出了日神和月神。

在血肉天梯计划中,她与神树对抗并炸毁了神树……此时,遗留在她体内的那颗生命之轮与神树的能量冲突,再度掀起了时空乱流。

她的神魂再度被“生命之轮”保护住,穿梭了三千年的光阴,在郁非白的筹谋下,在神衍神天的实验室中醒来。

她发现自己脑海中多出了一颗树种,其实就是被激活的“生命之轮”。

至此,因时空乱流的存在新世界上已经多出了一颗树种。

也就是在这时,李禛开始频繁做梦。这些梦境,其实就是她还在21号实验室之时所留下的记忆碎片。

她的记忆里的师雨楼父母、一些不着边际的呢喃、奇怪的声音,都只是在实验室内的所见所闻。

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,这个玻璃缸里的小实验品已经有了部分意识,无意间将听到、看到的所有信息都刻在脑中。

也就是说,她的诞生和死亡、她的一举一动,其实都是一场生命的轮回。

思路被一点点捋清,长期盘踞于脑中的迷雾尽数消散,李禛长出一口气,在床上坐直身体。

这滑稽的真相没有让她感到过多的悲伤。李禛心头只是涌上了几分近乎惘然的感慨。

她坐在原地发了会儿呆,不远处就响起师雨楼的声音:“你怎么样了?”

“还可以。”李禛道,“飞舟没问题吗?”

“开了自动驾驶。”师雨楼找出那支解毒剂,“把手伸出来……你怎么中的毒?”

李禛听话地将手拿过去,闻言回答道:“对方将毒散在空气里,一时没注意。”

师雨楼点点头,给她做了消毒:“有点痛,你忍一下。”

随后,便将细如蚊虫口器的针尖扎入她的血管中,手指抵住针管,将注射器内的液体注入其中。

“如果解毒剂有用的话,两个小时左右就起效了。”

“可以。”反正不起效也无所谓,所有药物治疗不了的疾病和伤,她都能通过硬扛的方式解决,“带吃的了吗?我有点饿。”

师雨楼翻了翻背包:“有营养液和饼干。”

那种难吃的东西。聊胜于无了。

他拆开营养液的包装递给她:“你不需要休息了吗?”

“不需要。”李禛喝了营养液,感觉精神振奋了不少,疲惫感也随之消失了,“现在飞出多远了?”

“刚离开高云城不久。”

李禛缓缓点了点头,开始用稍微清醒了一些的大脑盘算之后的去向。

也是直到此时,她才注意到了一个先前被她忽略了的问题。

——她还不知道剩下的树种在哪里。

原本应该是由月神告知她的,但是月神也不知道,于是他商讨和她做局把天门台的人骗出来。

但事情已经明了。这局分明是月神针对她设下的,李禛不假思索马不停蹄地干掉了天门台派来的人和日环食,整个过程堪称如行云流水,毫不手软。

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,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的根本目的之一——得到天门台剩余树种的相关情报。

没错。她忘了。

天门台那群人甚至连全尸都留下,现在残骸都被埋在废墟里,她就算回去挖,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有效信息了。

所以,她现在又回到了最初那种一头雾水的状态,甚至连情报源都失去了。

李禛第一次恨自己杀人这么干脆利落。

反正,现在事情就有些难办了。

要不去问捕蝇草?

但他们现在正在忙着和天门台抢地盘,应该没有精力去探查这种消息吧?

找金宁入侵系统调查?算了算了,金宁虽然厉害,但还真不一定能探查出这种机密。

所有想法都在李禛脑海里转了一圈,又都被她一一排除了,直到此时,她才发现没有稳定的情报源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。

但像流浪者一样一直在天上飞也不是个办法。李禛想了很久,终于一拍脑袋,选择了一条简单高效又没有任何弯弯道道的道路。

“为什么不一座座城市平推过去呢?”

师雨楼:“啊?”

第266章 感染源

前天夜里下了一场雷雨。巨大的雷电横亘在天空上,罕见的暴雨侵袭了涅槃城,损坏了城市的供电设施,连灵气设备也被干扰。

加之最近工人纷纷罢工,没人去修理设施,导致了这场大规模停电持续了一整天,直到现在供电都没有恢复。

也正是因此,当李禛回到阔别已久的城市时,见到的就是一片黑暗颓败景象。

交通要道处无人守卫,两人一路畅通无阻,缓步走到街道上。习惯了城市的光亮,对于这种深沉纯粹的黑暗,李禛反而有点不适应起来。

她耸耸肩:“看来他们还没有做好迎接我们的准备。”

高云城内虽然有人目击到两人上了飞舟,却说不明白他们往哪里走了,自然也没人知道,两人拐了个大弯,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。

说话间,李禛不小心踩到一个水洼里,发出“噗”的一声。她停住脚步,扶住师雨楼的肩膀,嫌恶地抖了抖鞋面上的污水。

“涅槃城的排水系统还是这么差。”

师雨楼道:“据说前天下了场特大暴雨。”

李禛站稳身体,避开那个讨厌的水坑:“前天?是我们离开高云城的那天?”

“那是大前天。”

“哦。”

李禛不太清楚时间。她因为太累,在飞舟上睡了很久,直到师雨楼叫她,她才清醒过来。

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的,睡一天还是睡两天也都无所谓了。

重要的是,现在两人终于再度站在这片最初的土地上了。

至于选择涅槃城的原因嘛……因为李禛想收拾收拾那只乐灵洲的爪牙、泄密的叛徒、唱歌难听的臭鸟。

另外再见见明月川她们,说说季思谦的事,顺便解决一点遗留问题……

反正虽然没有明确的目标,但杂七杂八的待办事项堆在一起,好像还挺多的。

李禛将手背在身后,一摇一晃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。夜幕像是一只怪兽,几乎将她的身影全然吞噬。

师雨楼道:“我们去哪里?回渡魂街吗?”

说到“渡魂街”三个字,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来,忍不住提醒道:“那里恐怕有人盯着。”

在事情没闹大的时候,李禛的藏身之处没有被发现,主要是因为天门台太傲慢加灯下黑没有找到她,倒并不是她的躲藏技术有多么高明。

后来事情闹大,天门台也终于正视了她的力量,开始仔细搜索了。毕竟是统治势力,加上后来那段时间李禛没隐藏行踪,他们找到渡魂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。

“找到就找到呗,反正能找到和能抓住我是两码事。”

李禛搂着他的肩膀,笑嘻嘻地说:“医生,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?真胆小。”

“……我没怕。”

“没怕就回去吧……说起来离开也有几个月了,我的衣服应该都发霉了吧……”

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,一边向前走。

因为停电的缘故,街道上很少有人。黑暗中没有五颜六色的霓虹灯,更没有吵闹的广告声和说话声,寂静中蔓延着别样的氛围。

一直到两人穿过街道,来到渡魂街的范围,周围仍旧是静悄悄的。

路边颓然的小摊上站着瘦骨嶙峋的人,破旧的酒吧中,偶尔传来酒水倾入杯中的声音,隔着一层薄薄的门帘,便能看到烛火闪烁的灯影。

李禛奇道:“渡魂街以前这么安静的吗?”

师雨楼扶着眼镜:“有问题。”

渡魂街一点也不安静。正相反,这里一直都是杂乱、无序、吵闹的。每当夜幕降临,渡魂街的骂街声就能冲破云霄,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
说完这句话,他又看了眼那几个坐在帘子后的高脚凳上喝酒的人。压低声音对李禛道:“这些人恐怕有问题。”

李禛顿了顿,轻声猜测:“瘾君子?”

“有可能。”

瘾君子在渡魂街不少见。有人无法逃离这烂泥一样的生活,自然就选择了精神上的逃避。

不过这群人很少结伴出行,更很少会光明正大出来喝酒。迎着寂静的风,李禛愈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。

思索了几秒,她对师雨楼道:“去酒吧里看看。”

这酒吧说是酒吧,其实比捕蝇草还要破烂一万倍。从外表看,它十分逼仄狭小,里面只有一个脏兮兮的吧台,周围围绕着一圈掉了漆的黄色高脚凳。

酒吧应该还有一盏昏黄的灯,不过现在灯不亮了,几根蜡烛立在吧台上,火苗轻轻摇曳着。

李禛掀开看不清颜色的门帘,她行走时带起一阵利落的风,将火苗吹得摇晃起来。

她坐到其中一个疑似瘾君子的人身边,对柜台后的人说道:“一杯酒。”

那几个人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对她的到来没有反应。

老板也垂着头,看都没看她一眼,转身去拿酒。见老板走出去,李禛侧过头,用很不礼貌的目光打量着她身边坐着的那个人。

一个男的。很瘦,脸上泛着铁青色,皮肤上有一些紫红色的斑点。

那个人感受到她的目光,也没说话,只是坐在原地,捏着玻璃杯的把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但李禛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,仍旧直勾勾地看着对方。

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:“怎么了?”说话声嘶哑又虚弱,语气很冲。

李禛道:“渡魂街怎么了?”

“能怎么,还是那样呗。”那人不耐烦道,“你是第一次来这烂地方吗?”

李禛又道:“你脸上的斑点是怎么回事?”不止是她身边的这个人,边上其他的几个人身上也有深色斑点,只不过没那么明显。

听到她提“斑点”两个字,对方很明显地暴怒起来,“腾”地从高脚凳上跳起来,怒声道:“关你什么事?!劝你少管闲事,不然——”

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。蜡烛映照出他惊恐的脸,黄豆大的汗珠从他鬓角流出,短短几个呼吸间,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。

“你是……你是……”

显然,他认出她了。

这也正常,毕竟天门台对她的追捕称得上是铺天盖地,几百几千人里才有一两个不认识她的。

渡魂街信息相对封闭,但很明显,没那么封闭。

酒吧里空气的流通都停滞了,那个瘦弱的男人僵在原地,动也不敢动。一个凶恶的罪犯,谁都知道她的危险性。

也就在气氛趋于凝固时,酒吧的老板回来了。他觉得酒吧内的气氛有些奇怪,所以微微抬起头看了李禛一眼,然而也就是这一眼,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。

李禛余光瞄到,房间一侧的墙壁上还挂着她的通缉令。

她笑了笑,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,随即摩挲着杯沿,随意道:“我只是想问个问题而已。你会回答我吧?”

即使是傻子,也不会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说“不会”。

男子老老实实地说:“我也不知道这些斑是什么,反正就是有一天开始,大家身上都开始长了。”

“哪天开始?”

“记不清了。”

这时,坐在一边的师雨楼问道:“有没有痛感或者刺痒感?”

“最开始没感觉,但后来就开始疼……非常疼。”说到这里,男子顿了顿,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站在一边的老板,“我来这里,就是来买……止痛药的。”

老板连忙赔笑道:“就是一点小生意,您……”

李禛敲了敲吧台,打断了他的话:“我不是天门台,你用不着和我解释。”

所谓的“止痛药”和“小生意”,其实就是违禁品。天门台并不禁止这种生意甚至会参与其中,毕竟他们能通过此种手段榨取更多的钱。

他们禁止的,是未经官方许可和授权,擅自售卖违禁品。

当然无论是哪种,李禛都管不着。这世界哪需要罪犯来监管别人犯不犯法呢?

李禛接着问道:“有没有去看医生?”

男子“额”了一声,下意识地看了师雨楼一眼,李禛这才想起来,渡魂街唯一的医生被自己拐走了。

不需要他说话,师雨楼已经走上前查看对方的情况。

这种斑点状伤痕已经在对方身上蔓延开,连手指上也有不少。师雨楼抬起对方的手臂,眼镜镜片上闪过幽蓝色光晕。端详几秒后,他放下男子的手。

“情况怎么样?”

师雨楼皱起眉:“情况似乎有些复杂,想要确定感染源,需要更多的样本并进行进一步的检查。”

他极少这样说,李禛有些意外。她侧过头,看了师雨楼一眼,见他面露深思,就知道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。

而且如果她没听错的话……他说的“感染源”?

李禛挑挑眉,似乎像是在想些什么。几秒后,她将杯子放在柜台上,将一些随身携带的现金拍在桌子上。

“结账。”

听她这么说,在场除二人之外的所有人都齐齐松了一口气。

李禛在这里给他们带来了极强的压力,光想想自己正和这位杀神坐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,几人就觉得十分窒息。

但李禛却不管这几个陌生人想什么。她裹了裹身上的外套,和师雨楼一同走在黑暗的大街上,这才轻声问道:“什么情况?”

师雨楼道:“三言两语也说不清。不过我见他身上的斑,也不像外伤或疾病,倒让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病人。”

刚说到这里,两人已经穿过蚯蚓洞,回到了诊所所在的街道。放眼望去,这里全无从前的热闹,只余一片凝滞的黑暗。

李禛顿住脚步,抬头看看已经生了锈的楼梯,又看了看因长时间无人打理而变得灰扑扑的玻璃。

师雨楼打开门,两人走了进去。出乎意料的是,室内一切完好如初,那只内奸夜莺还停留在柜子上。见两人回来,它拍拍翅膀,兴奋地唱出了一段鬼哭狼嚎般的调子。

第267章 分别与死亡

夜莺扑腾扑腾地飞过来,李禛飞快伸手,钳住它的双翅,将它拎到自己的面前。

夜莺的双眼也不知是用什么工艺打磨而成的,随着角度的变换折射出流光。李禛和它对视了几秒,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。

她拍了拍夜莺的头:“它眼睛里真有什么奇怪的装置吗?”

师雨楼略有些低落道:“没发现是我的疏忽。”

“和你有什么关系,要羞愧也是这只死内奸羞愧。”

李禛找了一会,没找到什么装置,估计就是装在眼睛里了。她也懒得把那东西取出来,随意撒开夜莺,将手插进口袋里,打量着周围。

几个月没回来,诊所的柜台上都落了一层灰。不过奇怪的是,玻璃门上却没有打砸的痕迹,室内也和离开时一样,没有变化。

渡魂街的家伙可没有这么强的道德感,更别说诊所里的药品那么昂贵。李禛估计,在两人离开的这段时间,应该有个人照拂了诊所。

这个人是谁,她略微一想,心里就有了数。

师雨楼向来爱干净,根本忍受不了这种满是灰尘的环境,立刻清扫起来。

但他离开太久,扫地机器也因为潮湿损坏了,他只能先手动清扫一下重要位置了。

李禛看他清理积满了灰尘的柜台:“酒吧那几个人,你看出什么了?你觉得他们是中毒了吗?还是某种皮肤病?”

师雨楼正在擦拭着柜子的手顿了顿:“有可能是工业污染导致的。”

不管是涅槃城还是其他城市,毗邻工厂的居民都饱受污染的困扰,甚至会因长期生活在污水废气中而生病。

虽然大部分城市工厂区的位置尽量选在城市的边缘、靠近荒区,但这些地方通常也会生活着一些贫困的居民。

涅槃城倒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,但师雨楼曾经听说过工业污染导致的大规模伤亡事件。

那是在一座小城市,某一天,城市边缘的部分居民身上相继出现浮肿、瘀血等症状,但因为经济原因,这些没有引起重视。

没想到不到一个月,瘀血处开始溃烂且不见好,且越来越多人受影响,当地政府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派了专人来了解情况。

师雨楼就参与其中。

后来调查发现,是居民区附近一家工厂违规排放有毒污水,导致水源污染。结果出来后,当地群众大规模抗议,最后工厂赔偿了一笔钱,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。

那次事故死亡三百余人,受损伤者更是不计其数。而赔偿款分到这么多人头上,每人得到的钱甚至不够去医院的路费。

李禛道:“所以你怀疑,刚刚那几个人也是这种?”

师雨楼道:“我不能确定,因为症状并不完全相符。但他们描述的伤口恶化的过程,倒是很符合那次的情况。”

“说起来,这里确实离工厂区比较近。”李禛摸了摸下巴,“也不是没有可能。”

但之前也没听说过渡魂街有什么污染。如果真相真像是师雨楼猜测的那样,那要么是工厂区搬来了新工厂,要么是旧工厂改了新排污制度,或者开始研究什么新东西。

李禛想了想,暂时没有头绪,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:“比起这个……”

她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,像是斟酌了一瞬。随后,她伸手打了个响指,用法诀将周围的灰尘清除干净,才道:“我有事情要和你说。”

师雨楼从她语气中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:“怎么了?”

李禛叹了口气。

她感觉自己拎着背包袋子的手还有些僵硬,想到背包里的笔记,她的面色也变得前所未有地僵硬。

见她脸色不妙,师雨楼走过来:“怎么了?是旧伤复发了吗?”

“那倒不是。是你父母的笔记。”

在典礼的前一晚,季思谦将这本笔记交到了她手上,但李禛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交给他。

现在回到了诊所,两人也暂时安全下来,李禛也就再次想起了这个烫手山芋。

师雨楼沉默了一下,伸手接过笔记本:“……你没事就好。”

他没有立刻翻开笔记,只是将它捏在手里。苦苦追求多年的真相现在就摆在他的面前,但他却还不知道,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故事。

李禛是真的无法应对这种场面。

她自己倒是洒脱得很,即使当初抚养她的李如青去世,她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悲伤。也许当初日环食创造她时,给她的就是这么个性格吧。

反正李禛没办法开口安慰师雨楼,她觉得自己如果说话,一定会弄巧成拙的。

两人大眼瞪小眼,沉默无言半晌,师雨楼终于颇觉疲惫地摇了摇头,将笔记放到了柜台上。

“你不用在意。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,“我早就接受他们去世的事实了。”

童年时的所有悲恸和恐慌都涌入心中,他垂着眼,慢慢道:“人总是要接受分别的。”

这是每个人都早晚要学会的。他唯一的可悲可怜之处就在于,早在他没能做好心理准备时,就被迫明白了这个道理。

实际上,他父母死得太早了。支持师雨楼走到现在的,更多的是自己的痛苦与执念。

现在,这种执念也随着真相的解开而消散,他也不再为回忆过去而感到痛苦。从她手上接过笔记的时候,比起悲伤,他更多的是感到茫然和无措。

李禛靠在沙发上,百无聊赖地抛着一枚硬币:“接受也是好事。你之后打算做什么?”

师雨楼摇头:“我还没想好。”

“继续经营诊所?”李禛皱眉有些苦恼道,“不过以你的能力,在这里经营诊所多少有点浪费了呀。”

毕竟这里的伤患大多都是械斗受伤的,还有些小毛病什么的,甚至都不用诊断,买点药就行了。

“要不回神衍神天?当研究员也没什么不好的。”

师雨楼失笑:“我已经是通缉犯,被解雇了。”

“对哦。”李禛这时候才想起来这回事,“抱歉抱歉,我害你丢了工作~不过这也蛮好,昨天被解雇,明天就不用被解雇了。或者我把你介绍给捕蝇草?他们应该很乐意接收你。”

师雨楼道:“我可以继续跟着你。”

听到他的话,李禛反而笑了起来。她用轻松的语气说道:“不。就像你说的,人总要接受分别。”

“你要离开?现在?”

李禛耸耸肩:“早晚。我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。”

师雨楼精准捕捉到了她话里的意思:“是指你收集完树种之后吗?你要去哪里?”

说起来,他算是最早接触李禛的人,也一路和她一起寻找树种。但他始终不知道李禛寻找树种的目的,也没有问过。

李禛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说不定那时候,我会先走向死亡……”

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慵懒,好似什么也不在乎一样,又好像只是在开一个玩笑。

但师雨楼知道,她是认真的。

他坐到她身边,静静地看着她:“你会遇到危险?连你也解决不了?”

将所有可能会对她造成威胁的人在脑海中筛选了一下,他问道:“是天门台吗?”

“连我?”李禛嗤笑一声,“你别忘了,早在三千年前,我就死过一次。”

说实在的,她可从来不是什么不会失败的人。

师雨楼道:“和三千年前你的死亡有关?”

李禛却没有和他明说的意思。她轻轻叹了一口气,语气稍微严肃了些。

“不要在意。死亡是每个人的归途,但如果我成功了,便将得到真正意义上的生命。”

说到“真正意义上的生命”这几个字,李禛好像想到了什么,忽然又笑了一声。

是呢。

虽然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仿生人的真相,但却敏锐地感受到了自己与真正人类的不同。是什么原因?身体?灵魂?

李禛甚至不知道,这种差异是源于仿生人与人的不同,还是源于人与人的不同。

但这些都没什么必要了。

她为了追求活着而活着、又为了追求真正的生命而死亡,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遗憾或者懊悔。

重来一次,她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,谁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。

师雨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,没有立即说话。李禛拍了拍他的肩膀,随即站起身:“我回去睡觉了。”

这段时间休息得一点也不好,真让人疲惫啊。

踩着楼梯走过露天的拐角,再顺势回到自己的房间。房间还是走时的模样,安静的氛围让李禛颇有些怀念。

她反手关上门,趴在床上,看了眼灵脑的信号。幸好,停电并没有影响灵脑这类灵气设备。

李禛翻着联系人列表,目光从一众人名上掠过,最终落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。她勾起嘴角,给对方拨了过去。

响铃几秒后,对方接通了电话:“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?”

李禛微笑道:“当然是感谢你这段时间照顾诊所了,阿兰。”

听到她的话,对面呼吸一滞,紧接着立刻反应过来:“你回渡魂街了?”

“对呀。怎么样,有没有给我办接风宴的想法?我一定出席哦。”

兰大婶笑了声:“神衍神天到处在搜查你,你居然敢回来,真是胆大。”

李禛撇撇嘴。

反正天门台的通缉令已经张贴到全世界了,她回不回来也没什么差别了。况且,李禛觉得真实情况不是她躲避天门台,而是天门台害怕碰见她。

她正欲说话去,却听电话那头兰大婶突然压低声音:“不过我劝你尽快离开。现在回来,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。”

听到她的话,李禛立马精神起来了:“哦?这么说,渡魂街果然出事了吗?”

第268章 末日的征兆

兰大婶抛着手里的宝石,拉长声音:“这个嘛……很难说。”

李禛敏锐道:“难道是和渡魂街里面的那种‘斑点病’有关?”

因为不知道斑点产生的原因,所以她直接用“斑点病”代替了。

“嗯?看来你已经见到了?”

“回来的路上见到过几个买药的。”

兰大婶换了个坐姿,侧头望向窗外。因为停电,街道一片昏暗,再也没有了热闹的模样:“这事要说起来,两三句可说不完。”

“我可以去找你,详细听你说说啊。”李禛拉开窗帘,朝着外面看了一眼,又把窗帘合上了,“我们不是很久没见了吗,阿兰。”

听到她的提议,兰大婶沉默了几秒,然后也笑呵呵地回应道:“那你就过来吧。我现在就在粉红夜晚。”

李禛拎起外套:“我这就来!”

她随意将外套披在肩上,犹豫一瞬,就干脆利落地从窗户翻了出去,稳稳地落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,朝着粉红夜晚的方向跑去。

李禛以前来过几次粉红夜晚,还没有忘记路。但是比起以前,这片区域冷清了许多,霓虹灯牌也熄灭了,只有楼上亮着昏暗的光。

门口没人把守,李禛大步走进去,没走多久,就见到了张熟悉的面孔。

“哟!小春!”

小春似乎比之前长高了些,也不再那么瘦小了。

但她仍旧是沉默寡言的,这点没有改变。小春用那双灰色的眼睛盯着她,忽然道:“你身上的气味变浓了。”

“气味?”李禛闻了闻自己的衣领,“有吗?我很讲卫生的。”

小春道:“是力量的味道。”说完这句话,她就转过身带李禛上了楼,一点多说的意思都没有。

李禛耸耸肩。小春或许是闻到了树种能量的味道吧。

两上了楼,兰大婶就在靠窗的房间等待着她。这个房间的灯还亮着,像是使用了什么备用电源。

李禛拖出椅子,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,随口道:“阿兰,很久不见,气色很不错嘛。”

兰大婶指了指自己的脸:“你认真的?”

在不甚明亮的灯光的照射下,李禛这才发现,原本丰满的兰大婶缩水了一大圈,面色也十分憔悴。

李禛打着哈哈:“我是说……减肥很成功。”

说完这句话,她立马又岔开话题:“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,现在能说了吗?”

兰大婶掌控东街多年,就算不知道斑点病到底是从何而起,但掌握的情报也肯定比那几个路人多多了。

听她这么问,兰大婶也没有推拒,直接给李禛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。

大概就在武神城事件之后没多久,渡魂街就相继有人身上多出了紫色斑点,后来越发展越严重,现在甚至有人丧命。

身为渡魂街的无冕之王,兰大婶自然不会不管。于是她请了人暗中调查,最后发现这些紫色斑点更类似灼伤产生的伤痕。

然而还没等她找到源头,患上怪病的人就越来越多,各种流言也席卷了渡魂街。

面对生命的威胁,渡魂街原本不老实的人也老实了,甚至不敢出门,再加上前几天雷暴导致断电,更没人出门了。

所以渡魂街才落得这么萧条。

兰大婶也因这事发愁,整个人瘦了一圈,看着也憔悴了不少。

李禛想到了师雨楼的猜测:“会不会是工厂?”

“工厂那边也调查过了,确认不是。但临近渡魂街的贫民区没有这么严重,只有少数人有轻微症状,所以我怀疑,那个源头就在渡魂街不远处。”

兰大婶接着道:

“不过现在还没有更多消息。我贿赂了神衍神天的人想让他们调查,但那群蛀虫拿了钱,就只会含糊其词……”

说到这里,她皱起眉,脸上闪过几丝怒意。

李禛毫不怀疑,这个看着温和朴实实则心黑手狠的女人,一旦抓住机会,就会狠狠坑那几个蛀虫一把。

李禛耸耸肩。神衍神天的人能做出这种事太正常了。

不过含糊其词倒是有点意思。一般来讲,这群人收了钱也会好好办事,方便下一次收钱。

这次却没有给兰大婶反馈,恐怕其中还真有什么不得了的事。

“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?”

兰大婶道:“第一批药还在实验中,不知道有没有用。但即使有用,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。”

她将宝石整整齐齐排在桌面上,一边抚摸着它们璀璨的切面,一边道:“我还会继续派人寻找源头,彻底解决这个问题。”

李禛挑眉,凑近道:“如果是天门台,你也要彻底解决?”

兰大婶冷嗤道:“一只被拔掉了爪子和牙齿的老虎,有什么不能解决的?”

从她的态度里,李禛算是知道天门台如今的地位不稳到什么程度了。

她坐直身体鼓掌:“我在精神上支持你。”

至于她自己……就别去掺和了吧。她还有事要做呢。

想到树种,李禛又询问了一些神衍神天的动向。但兰大婶最近忙得焦头烂额,根本没注意其他的事。

两人说话间,外面传来巨大的雷声。

李禛来粉红夜晚时,天色就阴沉沉的,隐有落雷闪电的光在暗夜中亮起,看上去分外吓人。

她走到窗口,将上半身探出去,抬头看着闪电将天空一分为二。闪电的光劈在她眼瞳中,将她的面庞照得雪亮。

李禛歪了歪头,恍然觉得闪电就落在渡魂街中。

最近涅槃城的天气这么差吗?

这样奇怪着,李禛也就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。

兰大婶也站起身,遥望着远处的天空:“最近的天气确实很反常……虽然说也该到雨季了,但这些雷电……”

她拧了拧眉头,不知道该怎么描述,最后只能道:“可能和世界性的气候变化有关。”

李禛道:“世界气候变化?”

兰大婶道:“你没看新闻吗?就是最近气候反常,有专家预测灵气会在近几年彻底消失。”

届时,灵气消失就会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,像是山崩、干旱、酷暑等极端气候也会同时出现,到时候人类要面临的,是真正的末日。

末日不是普通的枪械就能对抗的。

虽然官方很快就对其进行了“辟谣”,但这个消息仍旧引起了民间的震动和恐慌。

“或许异常的雷暴,也只是末日的一个先兆。”

李禛仰头看着天空上的光亮,心里很清楚所谓的末日是由什么造成的。

简单来说,还是因为她。

她一口气吸收了太多树种,这些树种聚集在一起的能量,足以造成世界范围的生态结构失衡。

当然,这还是李禛压制着它们,不让它们大量外泄的结果。若她将体内的能量彻底放开,那所带来的影响将难以估量。

盯着雷电看了几秒,李禛这才收回目光,喃喃道:“我觉得末日不会到来。”

兰大婶道:“或许吧。”她这种务实的人,其实并不喜欢关于“明天”或“未来”的话题。

紧接着,她就颇为热情地挽留李禛:“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,你就留在我这里休息吧。”

停顿一瞬,她又补充道:“而且外面说不定会下雨。”

李禛想了想,欣然接受了她的邀请。

粉红夜晚这边还有她住过的房间,李禛不用准备什么,直接休息就可以了。兰大婶照例让小春带她上楼,自己则是盯着窗外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李禛跟着小春上了楼,驻足在熟悉的房间门前。一道闪电倏然而逝,照亮两人面容,倾盆大雨紧随其后,凶狠地击打着玻璃窗。

离窗户近些,隐约还能听到狂风呼号的声响。

小春安静地站在闪电的余晖中,如同一只毫无生气的木偶。半晌,她猛然抬起头,对李禛说道:“我感觉不到你了。”

这句话很怪异,但熟悉小春本领的李禛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。她露出微笑:“我就在这里。”

小春道:“你要消失了吗?”

李禛摇摇头:“不。我没有消失。”

一张白纸上有一个黑色的墨点,人们总是在第一时间注意到。

一张白纸被涂满了黑色的墨,却容易被当成一张黑色的纸,从而让人忽略了墨水存在的痕迹。

墨从来都没有消失,只是变得更多、更不易察觉,甚至影响了自己周围的环境,并完美融入其中。

小春点了点头,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,但她什么也没说。

她抬头又看了李禛一眼,这才转身下了楼,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。

看着她的影子,李禛眯了眯眼,直至再也听不到脚步声,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,扭身进到房间中。

雨越下越大了。而这个没有电的黑夜却是那么漫长。

暴雨下了一整夜,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没有停息。

排水管处流出大量的积水,窗户缝间也冒出雨天的寒意,潮湿的气息让李禛很早就苏醒过来。

她穿戴整齐走到窗边。随着天亮,楼下终于有了寥寥的行人,李禛一眼扫过去,果然见到许多人撑伞的手臂上都有着紫斑,有些已经很严重了。

兰大婶所说果然不假,斑点病已经入侵了渡魂街,如果再不想出办法,事情就要滑入到难以挽回的境地了。

但无论真假,李禛都没有再逗留的意思。她披上兰大婶友情赞助的黑色雨衣,扣上雨衣的帽子,拒绝了兰大婶的挽留,推开门走入暴雨之中。

按照计划,她今天要和师雨楼一起,去神衍神天的总部见一个人。

一个或许知道剩下两颗树种的下落,并且曾和日环食有着密切联系的人。

——曲妍。

第269章 一起去死

“你确定她住在这里?”

李禛踮起脚,跳到干净的地面上。她回过身,看了眼旁边还在流着积水的排水管,皱了皱眉头。

据师雨楼说,曲妍就住在这附近。

这里环境不能说十分差,只能说是一般。但对比曲妍的身份,就显得很不相称。

她在神衍神天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,却住在这种平凡的居民楼里吗?

师雨楼道:“我确定。”

他看到李禛的一缕发丝被浸湿,就把伞往她的方向倾了倾。

“以前……我小的时候。”他说道,“我被父母带着拜访过她。”

李禛大步跨过水洼,靴子踩到平坦的地面上。旧楼的保安大叔躲在门卫室里抽着烟,大门就这样大剌剌地敞开着。

两人光明正大地走进门,顺着旧楼一侧锈迹斑斑的露天楼梯走上去,然后按照师雨楼的指引,找到了曲妍的家,以不道德不友善的方式打开了门。

见到他们,曲妍没有任何惊讶,反而表现得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。

虽然时间很早,但她穿戴整齐,白衬衫被熨得一丝褶皱也无,端正地坐在书房中。

她就这样看着两名不速之客,目光落在师雨楼身上:“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还要晚。”

师雨楼道:“你不跑?”

曲妍冷笑:“我能跑到哪里?”

大难临头,她却表现得不慌不忙,好像即将英勇就义的义士一样。

“是你出卖了我父母,在他们离开后接收了其他有价值的实验。”见她如此模样,师雨楼的面色也冷了下来,“他们以前视你为好友,但你背叛了他们。”

曲妍站起身,以冷酷且严肃的姿态面对着师雨楼的诘问。

“我没什么好羞愧的。”她说道,“动物会为了生存咬死更弱小的动物,人自然也会为了生存咬死人,天性使然。”

师雨楼凝眉看着她,曲妍却躲避开他的视线,看向李禛:“那么你呢?仿生人,你又有什么想问的?”

李禛挑眉:“仿生人?”

“不是吗?”曲妍道,“我曾经做过一个实验,将一个仿生人婴儿伪装成人类,并潜移默化影响他的认知,引导他仇视仿生人……你猜结果怎么样?”

两人同时看向她。

曲妍轻描淡写地接着说道:“还没等实验出结果,你就杀了他。”

李禛耸耸肩:“我杀了他——天性使然。”

她的视线扫过书架上那些虚拟书籍,最终落到曲妍花白的头发上。李禛道:“树种在哪里?”

之所以笃定曲妍会知道树种的下落,正是因为曾经那支生命之轮就归属于她负责的实验室。

“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个来的。”曲妍眯起眼,用戴着手套的手优雅地拨弄了一下发丝,“但是,无可奉告。”

李禛左手支在书桌上,懒散地托着下巴,右手则是从怀里掏出一把枪。她抬起枪口,指着曲妍的眉心:“现在呢。”

“也无可奉告。”曲妍侧了侧头,“我从不做多余的事。”

她的态度十分坚决。

李禛对这种比石头还坚硬倔强的人没辙。她叹了口气,将枪扔给师雨楼:“杀了她吧。”

师雨楼道:“不再逼问一下吗?”

李禛有些意兴阑珊。她一边推门走出书房,一边道:“没那个必要了。你看着办吧。”

说完这句话,她就反手关上门,坐到了客厅,等待师雨楼将她解决掉。

说到底,曲妍也间接害死了师雨楼的父母,他有这个权利亲手报仇。

等了大概两三分钟的时间,书房里传来枪声。几秒后,师雨楼推开虚掩着的门,将枪还给她:“她死了。”

李禛点点头,将枪别回腰间:“走吧。”

两人沉默地走入雨中。保安仍在吞云吐雾,烟灰缸里积攒了一层厚厚的烟灰。他没能注意到这两个嚣张的杀人犯。

李禛道:“我打算去临近的几座城市看看。”

涅槃城周围还是有不少城市的,天门台总部也就设立在附近,想要平推过去,从这附近开始找无疑是个聪明的选择。

两人都不是什么爱拖延的人,确定计划后,简单收拾了一下,就直接朝着列车站走去。

列车站还没有停运,但受局势影响,乘客显而易见地少了许多,站在候车牌下,只能看到寥寥几个人。

在暴雨的冲刷下,天色显得十分朦胧。列车四点多才到站,但现在还不到下午三点。

李禛坐在椅子上,无聊地盯着天空中闪过的车灯。那些灯光随着飞驰的车辆一闪而过,照亮了整个天空。

“雨好像要停了。”她握着师雨楼的手,忽然问道,“医生,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呢?”

明明——她也没有付钱。

师雨楼沉默不语,尽管那个原因并不难以理解。

但他能够感受到,她并不属于这里。就像她说的,她早晚有一天要离开,他担忧自己的感情会成为负累。

虽然他也知道,对于面前的这个女人来说,一切感情都不足以成为她的枷锁。

良久的沉默。只有雨滴从站台落下来,与车辆呼啸而过的声音融合在一起。

在这样的沉默中,李禛忽然一拍巴掌:“我懂了!你一定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暗恋我了,对不对?”

师雨楼:“……”倒也没那么早。

见他不说话,李禛颇为自恋地在站台的玻璃牌处照了照自己的脸:“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,毕竟谁能不喜欢我呢?”

在很久很久以前,她可是千万少男少女的梦中情人,无数人对她求而不得……当然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

一番自我欣赏后,她将手搭在对方肩膀上,一副“我理解你”的表情:“你喜欢我,再正常不过了嘛,如果你不喜欢我,才是真的出问题了。”

师雨楼又沉默了一会儿,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那你呢?”

“我?”李禛道,“我当然也喜欢自己啊!”

正巧在此时,列车的声音伴随着风声一同响起,两道昏黄的灯光冲破了雨幕。李禛看了眼车号,正是两人等的那辆车。

她没有再接着说下去,拽着师雨楼走上车。两道验证通过的声音响起,李禛找到了一个靠窗的座位。

列车在站台停靠了半个小时。拖着行李的乘客纷纷走上车,很快,车上就坐了不少人。

一片混乱中,没人注意到坐在最后排角落处的两张熟悉面孔。时间一到,列车就缓缓驶离涅槃城,朝着最近的一座小城市行驶而去。

上了车,大部分的乘客们都开始小憩,李禛靠在窗户上,也昏昏欲睡,好像已经忘记了刚刚的小插曲。

她的确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,甚至不觉得这有必要单独拎出来商讨。不过恍然间,她倏然想到了以前的事,一个激灵便睁开眼。

“怎么了?”

李禛没有回答。她睁开眼,慢慢坐直身体,盯着前面的椅背,陷入了沉思。

就在刚刚半梦半醒中,她想到了郁非白,他原来也很好,不过在她死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。

她可不想师雨楼像郁非白一样,因爱生恨,又做一些多余的事。

“所以你不会的吧?”李禛侧头看着他,“不会因爱生恨,忽然就来挡我的路吧?”

师雨楼笃定道:“不会的。”

李禛歪歪头:“那如果我死了,你该怎么办?”

师雨楼看着她,半晌才露出一个微笑:“一起去死。”

他不清楚这是不是她要的回答,但她很显然是满意了。

因为她倚在他的肩膀上,轻轻地笑了起来。她的笑声很轻盈,像是羽毛一样划过他的耳畔。

笑过之后,李禛将小拇指伸到他面前晃了晃:“好医生,我可不会让你死……不信的话,一言为定?”

师雨楼看了她几秒,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指:“一言为定。”

列车飞快向前行驶,掠过荒区,穿过片片黄沙,新城市的霓虹灯穿过车窗,落在两人的脸上。

李禛随着人流走下车,然而刚走出站台,就被包围了。

她歪歪头,有些不解:“嗯?什么情况?”

师雨楼冷声道:“我们的行踪被泄露了。”

李禛转过身,看着同样慌张的乘客们:“难道有人出卖了我们?”

师雨楼吐槽道:“……那根本不叫出卖吧。”

对于列车上的这群人来说,他们两个是随时会暴起发难的恐怖分子,天门台虽然不靠谱,却也是还算正直的官方势力。

傻子才会选择包庇通缉犯不选择告发。

“我差点忘了。”李禛打了个哈哈,又扭过头,“所以……”

她看着周围对准她的枪口,还有紧绷着身体,随时准备射击的警员:“所以他们想逮捕我们?就凭他们?”

这个小城市的守备力量显然不够,这些警员虽然手持武器,看着却也没什么底气,甚至比他们两个手无寸铁的人还要战战兢兢。

这样的敌人,对李禛来说太过无趣了。

“不打算杀人的话,就麻烦让一让吧。”她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,牵住师雨楼的手,无视警告继续向前走,“打扰别人谈情说爱,是很不道德的事。”

随着她的向前,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员如同潮水一般向后涌动,如同在玩什么游戏一般,她向前一步,他们就后退一步,越退越远,最终竟让出一条小路来。

李禛环视四周,只见这些人浑身颤抖,脸上甚至因紧张流出豆大的冷汗,看起来可怜极了。

这样的反应让她彻底失去了动手的兴趣。

她挥挥手,和师雨楼就这样走过一整条街道,最终消失在黑洞洞的枪口下,只留下一句“谢了”,轻飘飘地消散在风中。

而自始至终,都没有一人敢对她开枪。

第270章 祂

李禛站在研究所的废墟上,举目四望。

在不久前还十分整洁气派的研究所,现在只剩一地瓦砾。这不是她破坏的第一个研究所,也不会是最后一个。

实际上,在离开涅槃城后,两人就一路向西进发。

大部分时候,她乘坐的都是比较普通的交通工具,而天门台的警务人员都选择了摆烂,都只是在车站做做样子,就让她离开了。

这种开摆行为也引起了舆论的讨伐,但再多的质疑和批评也起不了根本上的作用。

李禛就这样畅通无阻深入腹地。只是比起路上的顺利,寻找树种的过程就不是那么顺利了。

这已经是她捣毁的第十三处研究所了。同样的一无所获,只有一些常规的资料。

李禛在这附近,也没能感受到任何与树种能量相关的东西。

她坐在废墟上,将手臂支在两旁,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。师雨楼走过来,给她看地图:“这座城连接其他三座城市,接下来我们去哪里?”

李禛瞥了眼地图,指了指角落的一个标志:“去这里吧。我记得天门台总部就在这里。”

师雨楼收起地图,把手递给她。李禛拉住他的手站起来,拍拍身上的土,走到他身边。

她皱起眉,神色看起来不太好:“天门台到底将祂们藏到哪里去了?”

这就是她目前最想知道的问题。只要知道树种的地点,以她现在的实力,不愁抢不过来。

现在却是一点消息也得不到。

虽然末法时代后,人类为了生存聚居在城市中,世界地图缩水了一大截,但还是有很大范围的,就这样找下去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
师雨楼安抚道:“明天我们就能到天门台总部,那里说不定有线索。”

说完这句话,他斟酌了一下,才问道:“你最近情绪不太对?”

李禛道:“是有些着急。”

她把手插进风衣口袋里,迎风走上街道。春天已经到来,气温逐步回升,距离她重新回到这个世界,也有一年了。

想到最后两颗树种,李禛深吸一口气,将体内蓬勃的灵气压制住一些,语气再度轻快了起来:“但那都是小事,不用担心。”

师雨楼对此表示怀疑:“是吗?”

“对啊。”李禛耸耸肩,“走吧。”

时间有些晚,最后一站列车的票已经售罄。两人决定明天再去天门台总部,今天先休整一下,于是便来到了旅店。

旅店老板认出了这两个名声在外的通缉犯,因此没有收钱(主要是不敢),于是两人成功省下一笔住店费。

师雨楼打开窗通风,李禛将外套甩在一边,坐在椅子上给明月川打电话,想问问捕蝇草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。

自从武神城事件后,蓄谋已久的捕蝇草也开始出击,短短几个月间,就从天门台手中抢走了几座城市的控制权,这些城市里的研究所自然也在他们掌控之中。

李禛就是想问问在这些研究所里,有没有树种存在过的痕迹。

明月川道:“我帮你打听了……暂时没有在那些研究所里找到你说的东西。”

李禛将手勾在椅子背上,拨了拨鬓边的发丝:“那其他线索呢?书面资料什么的?”

“也没有……”说到这里,明月川却好似想起了什么,“不过前段时间,我们在东边找到了个地下研究所。”

“地下研究所?”李禛直起身,“研究什么的?”

“这个就不清楚了,我们找到它的时候研究所已经被搬空了,设备啊资料啊,什么都没留下,就有个空房子。”

李禛思忖几秒:“在哪里发现的?”

明月川报了个名字,李禛在灵脑上打开地图搜索了一下,发现那个小城市居然离涅槃城不算太远。

她盯着地图上的红点看了一会儿,摸了摸下巴,这才答复道: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

明月川那边有人叫她,她又匆匆忙忙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。灵脑亮了几秒,就自动熄屏,李禛若有所思地蹙起眉,忽听身后传来师雨楼的呼吸声。

她没有在意,继续思考。几秒后,师雨楼的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,用手指触碰她的脊背。

他指尖的温度十分冰冷,像是一块冰。

李禛思绪从无尽的猜想中抽离出来,嘴角露出一个笑容。

然而还不等她回过头和师雨楼说点什么,便听到他向来平静的声音中带着颤抖:“你的身体……”

“嗯?什么?”

李禛扭过头,只见师雨楼瞳孔微颤,不像是在开玩笑。

“这是什么?”他伸出指尖,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她的后背。

李禛什么感觉也没有,甚至没感觉到师雨楼的触碰。但看对方小心的动作,她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不妙的事发生了。

她目光一凝,探出灵丝查看后背情况。然而灵丝刚探出去,她就狠狠皱起眉。

在她脊背正中央的地方,长出了一条树枝。

它大概只有食指长,枝条呈浅褐色,上面还有未生长完全的绿芽,光从枝条形状和树叶形状,无法判断出到底是什么植物。

从表面上看,这枝条像是拥有生命一样,正随着她的呼吸上下颤动,仿佛下一刻就要生长成参天大树。

李禛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。她将手伸到背后,摸了摸这根枝条,枝条柔软富有韧性,的确是活着的。

师雨楼道:“明明昨天还没有……你的身体出了问题吗?”

说着,就要去拿设备给她做检查。

李禛眼睫微垂,挡住眼中的思绪,见状低声制止了他:“不用了。”

而后,她拽住那根野蛮生长的枝条,手臂狠狠向上一拉,硬是用蛮力生生将枝条从血肉之中连根拔出。

那枝条看着不大,实则扎根极深,将她后背处的皮肉翻卷而起,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骼。

一瞬间,她的后背便血流不止,看着分外骇人。

师雨楼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,甚至顾不上询问那到底是什么,连忙拿出绷带和消毒药品给她包扎。

拔出树枝后,李禛的面色更苍白了几分。她捏着那根被拔出来的树枝,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。

树枝的根部并不像其他树的根部,反而通体呈青蓝色,像是营养舱的输液管一样的颜色。它没有真正的实体,是由灵气凝聚而成的。

被迫脱离了宿主,树枝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枯萎下来,转瞬间就变成了一根深褐色的枯木,上面尚未舒展的绿芽也萎缩干枯,被风一吹,就化作尘雾消散在灯光下。

这时,师雨楼终于将她背后的血止住。

李禛身上的伤口愈合很快,这种皮外伤几乎很难在她身上存在超过一天,平时也少有止不住血的事。

但这次却不同。树种造成的伤口不断流血,光是绷带,师雨楼就用光了一卷,这才勉强把血止住。

止住血,他总算能腾出精力询问关于树枝的事了。

“这和树种有关?”师雨楼也不傻,很快就猜到了真相,“还有你身后那个红色的印记,也和树种有关?”

李禛手中燃起一团火焰,将剩下的那小半截枯木燃烧成灰。

紧接着,她转过身,趴在椅背上看着师雨楼:“你想知道吗?”

师雨楼坐在她身边,用冰冷的指尖握住她的手:“如果你想告诉我的话。”

如果她不想说,那即使被担忧折磨困扰,他也不会多问。

“好吧好吧。”李禛怜爱地摸摸他的脸,含糊道:“确实和树种有关……简单来说,就是它在吞噬我。”

“吞噬。”

“没错。”李禛道,“祂们可不是死物,恰恰相反,祂们比世间大多数活物都要狡猾得多。”

毕竟这世界上,除了祂们,还有哪个家伙能活成千上万年呢?

不。准确来说,不止成千上万年。

千万年也只是人类认知的“长”罢了。在树种——或者说神树看来,亿万年的光阴,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。

比人类存在更早、比生物存在更早、在这个世界、这颗星球诞生的时候,祂们就随之诞生了。

人们不能用活着来形容祂们,因为祂们就是存在本身;人们也不能用死亡来形容祂们,世界因为有了祂们,才有了死亡。

祂们是有限与无限,是规则本身,也就是神树。

用修真时代的说法来命名,祂是“天道”;用更未来一点的词汇描述,祂是“星球意志”。

曾经,李禛拒绝了祂抛出的飞升橄榄枝,选择自爆冲击祂的根基,想要趁祂损伤之时吞噬抢夺祂的权柄。

但她失败了。在强烈的冲击下,她与神树同归于尽。神树的权柄散落,化为了一颗颗树种,而她——

她运气那样好,竟然被这样的冲击阴差阳错地激活了埋在她体内、成了她神魂核心的树种。

那是一颗已经被驯化的、彻底属于她的树种。

虽然在生死边缘游走,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因何而生、为何而活。重来一次,李禛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野望。

附在她身上的霉运大概随着她的死亡而消散了。

总之,收集树种的进程异常地顺利,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树种被她逐个击破,这可比对抗全盛时期的一整棵神树要简单多了。

直到现在。

她体内已经有了七颗树种。这七颗树种中承载了太多的能量,这股未被完全驯化的能量正在冲击着她的身体,想要将她变成一具力量的傀儡。

现在,树种的能量已经冲破她的皮肤,在她的身体上长出一棵棵枝条。

李禛知道,如果再不采取措施,找到剩下的两颗树种,再过一段时间,她将被迫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中。

自始至终,她的敌人都不是日环食和天门台,而是体内的这几颗树种。

第271章 斑点病

“如果被吞噬,你会死吗?”

李禛笑眯眯地说道:“也可能生不如死呢。”

但那都是之后的事了。

在旅馆休整一夜后,两人乘上了前往天门台总部的列车。

这天温度适宜,李禛心情不错,但师雨楼却忧心忡忡,不用问,就知道他肯定是在担心树种的事。

下了车,两人无视了虎视眈眈的警卫和其他人,直奔天门台下设的研究所。幸好师雨楼曾经隶属于神衍神天,也知道天门台研究所的大致范围,倒让李禛少费了些工夫。

但命运似乎并不眷顾李禛,将天门台的十二个秘密研究所捣毁后,两人仍旧没能找到任何有效情报。

而师雨楼所知的研究所只有十三个。

“走吧。”李禛神色坦然地对他伸出手,“去第十三个。”

之所以将第十三个研究所放在最后搜查,是因为这个研究所占地最小、设备最旧,规模也不大,并且还建在主城区之外、靠近荒区的地方。

从外表上看,它墙体上贴着的米白色瓷砖已经剥落发灰,看着分外凄凉。研究所外部没有看守,也没有任何防护措施,中有几捆断了电的电网,和一个破烂的门。

门上写着“天门台第二实验室”几个斑驳的大字。

“第二”这个序号,足以证明这座研究所的古老之处。

李禛伸手拨开断了电的铁丝网,利落地进到研究所的旧楼中。研究所像是早就被废弃了,里面满是灰尘,却一个人也没有。

师雨楼推了推眼镜:“这里不像有线索的样子。”

李禛摇摇头,没有赞同他的话。

虽然这栋楼破旧不堪,但她敏锐地从满是灰尘的空气中,捕捉到了一股似有似无的微弱能量。

“在那边。”她对师雨楼说了一句,就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,没有任何犹豫。

师雨楼见状连忙跟上,两人的影子逆着光,被拉得很长很长。

李禛顺着那股微弱的能量一路找过去,终于来到了走廊的尽头。

她没有停顿,径直走到一扇房门前,推门的同时下意识地看了眼门牌上的字。

“停尸间”

下一秒,门被推开,门内的景象映入眼帘。

房间只有普通的办公室大小,屋内十分阴冷,声控灯随着两人的进入而倏然亮起,幽冷的光照在银白色的冰柜上。

这些冰柜里存放的,都是姿态各异的尸体。

尸体有男有女,有老人也有小孩。有些被好好地收在冰柜中,有的则是躺在灯光下的手术台上,上面蒙了层白布。

李禛走到一具平躺在手术台上的尸体前,抬手想要掀起覆盖在上面的白布。

师雨楼止住了她的动作,自己戴上手套,慢慢捏住白布的两角。

随着他的动作,白布被慢慢掀开,露出下面尸体的面容。

这是一具男尸。

死者也不知道死去多久了,但面目还宛若生人,没有出现一丝腐烂的迹象,除了面色惨白外与常人无异。

就在白布被揭开的瞬间,李禛感觉到树种的灵气浓郁了一个度。她眯起眼,视线投向男子□□的上半身。

与没有任何异样的面孔不同,男子的上半身已经像个纸盒子一样瘪了下去,皮肤也枯萎地皱起,呈现出蜡黄色。

而最引人注目的,莫过于他胸膛中生长出的几根树枝。

这些树枝和李禛昨天扯下来的那根差不多,只是更长、更多,扎根于男子的尸体之上,吸取着他体内的养分,至今仍未枯萎。

绿色的嫩芽还随着白布被掀开而微微颤动着,散发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勃勃生机。

见到这诡异的一幕,李禛却神色不变。她快步走向另一具尸体,伸手一把掀开白布,果然,这具尸体上也缠满了树枝,只是比上一具尸体更多。

李禛将白布盖回去,没有再掀其他的尸体。师雨楼也放下手中白布,低声道:“这是他们做的实验。”

“大概是为了掌握树种的力量。”李禛道。

树种的力量不是能随意吸收和掌握的,强行吸收,只会死得很惨很快。在日环食总部看到天虹的瞬间,她就知道天门他为了这份力量,肯定做了不少实验。

而且实验品还不能是没有灵根的仿生人,必须得是自然人才行。

被天门台的残忍和不择手段震惊后,师雨楼沉吟道:“这些事如果被外界知道,天门台就要身败名裂了。但即使如此他们仍然没有将这些资料带走,足以说明他们离开得很匆忙。”

那么,什么东西能迫使天门台连收尾都不做,直接离开了呢?

李禛走出停尸房,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,感受着研究所内的能量情况。

半晌,她开口道:“这里树种能量浓郁得不正常……考虑到天门台可能已经离开很久了,树种能量在这些天内消散了不少……”

因为某种上不得台面的研究,这个设施老旧的研究所内的能量,或许早已突破了临界值,在危险的边缘反复横跳,甚至可能已经带来了负面的影响。

所以树种才被迫转移到设备更齐全的实验室,这个危险的研究所也成了一个空壳子。

“找一找,这里说不定会有关于他们下落的线索。”

于是,两人又开始在研究所内翻找起来。一直找了许久,师雨楼终于在一间空荡荡的办公室内找到了线索——一支钢笔。

钢笔上刻着曲妍的名字。

李禛叹了口气:“所以说,他们很有可能搬到了涅槃城或者涅槃城附近的城市?”

那她和师雨楼走这么远,不是白走了吗!

但这也有些说不通。涅槃城附近的正经研究所,要么被捕蝇草搜过了,要么被两人搜过了,李禛根本没有找到任何相关线索。

而涅槃城,她也在第一时间找过,同样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。

不对。

昨天明月川似乎和她说过,捕蝇草在涅槃城附近的小城市里找到了个秘密研究所。

也许树种的研究地就从这里搬到了那个秘密研究所,然后又因为未知原因,再次选择了搬迁。

但那座地下研究所同样被搬空,她的猜测是否准确,终究也无从知晓了。

李禛抱臂垂头站在一边,用指尖点了点手臂,慢慢思考着什么。几秒后,她抬起头,眼中闪过一道冷芒。

“回涅槃城。”

就这样,绕了一大圈,收集了一些情报后,两人再次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。

李禛将头靠在列车的窗户上,看着外面的灯光。

彩色的霓虹灯和广告屏虽然绚丽,看久了却让人心头发腻,她看了一会儿,便回过头,忽然觉得手背有些刺痛。

将手臂举到面前,就在她冷静的注视下,一根树枝破土而出,短短几秒钟便钻出她的皮肤,舒展着嫩绿的叶片。

这根树枝的生长仿佛什么信号,第二根树枝也钻破了李禛的手臂,肆意生长。

不到一天的时间,她的身体就被进一步侵蚀。最可怕的是,这种侵蚀的速度会越来越快、越来越快。

要不了多久,她就会与研究所中的尸体落得个同样下场。

李禛神情淡淡,灵气化为匕首,像昨天一样,毫不迟疑地将两根树枝挖出来,只留下一片血肉模糊。

但将它们拔出来也是治标不治本,明天——甚至要不了明天,这些树枝就会卷土重来。

她散去手中匕首,又看向窗外。窗外灯火通明,广告屏投射出五彩斑斓的光,这光芒落在她身上,却无论如何也照不亮她的双眼。

列车到站了。

李禛下了车,没有回诊所,而是带着师雨楼直奔捕蝇草。

捕蝇草酒吧还在原来那个位置,并且因为局势影响,酒吧生意萧条。当然,捕蝇草的生意绝对还不错,甚至称得上红火。

明月川不在酒吧,也许在和她真正志同道合的伙伴在哪里做任务。看店的是明如嫣,天门台的失势让她容光焕发、分外得意。

“要什么酒?”

李禛道:“如果你请客的话,我要最贵的。”

明如嫣道:“那你只有最差的酒了,毕竟我现在很穷的。”

想她叱咤风云了一辈子,现在工作还要侄女给找,谁见了不要说一句可怜呢?

李禛不咸不淡地说道:“是吗,我看你日子过得挺滋润啊。”

明如嫣耸耸肩:“比起东躲西藏的全民公敌通缉犯,肯定是要滋润不少。”

李禛“嘁”了声,还没等接着说什么,就有人颓然地走进捕蝇草酒吧,站在吧台前买酒。

明如嫣转身拿酒,李禛拿起酒杯,余光不经意间瞟到来者。

来人把衬衫袖子挽起,露出一截手臂,而在他的手臂上,也有几个醒目的紫红色斑点。

这位客人没有多留,拿着酒就离开了,没有和明如嫣交流什么。李禛放下酒杯,看着客人离去的方向,挑眉道:“渡魂街的人?”

从那位客人说话的语气上,她判断对方应该和明如嫣认识。

明如嫣抬头看了眼:“不是啊,他住在商业区那边。”

说着朝某个方向努努嘴:“就是那边。”

不是渡魂街的人?

李禛盯着玻璃杯中自己的倒影,缓缓陷入深思。

如果不是渡魂街的人,又怎么会患上只有渡魂街的人才得的“斑点病”?

难道这病会传染?还是说,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未知污染源的变化,斑点病辐射的范围……变大了?

李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而后利落地站起身,朝着明如嫣摆了摆手,在对方莫名其妙的目光下,与师雨楼一同走出酒吧,大步朝着渡魂街走去。

直觉告诉她,这个所谓的斑点病,一定与树种和秘密研究所有关。

第272章 元凶

踏出捕蝇草酒吧的那一刻,炸雷就将整座城市从寂静中吵醒。李禛顿住脚步,任由雷电的光落下自己身上,几秒钟后才继续向前。

她在路边随意拦了辆车。

师雨楼问道:“去哪里?”

李禛道:“神衍神天。”

车子载着二人,平稳地来到了神衍神天的总部。李禛站在门口,抬眼望着高耸入云的大厦,静静地伫立几秒,随即转过身。

师雨楼道:“不进去看看吗?”

李禛摇头:“人已经走光了。”

几天前,她和师雨楼去过神衍神天的研究所。就是曾经研究她的那个研究所,但和其他地方的研究所一样,这里也人去楼空,只剩下一些安保人员。

李禛本来还以为他们是怕她报复,跑路了。

只是没想到,总部的人也跑光了。她低头思索了一下,又带着师雨楼去了天门台。

果然不出她所料,天门台也空荡荡的,只剩下最基层的行政人员在处理文件。

这些人见了她,也不慌张,就从工位上举起手,完全没有抵抗的想法。

李禛也不为难这些人,只是问道:“你们的上级呢?”

“出差了。”

“什么时候出差的?”

这些工作人员也说不明白,毕竟上级做事也不会特意告诉他们。想了一会儿,他们只说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:“上个月吧。”

“他们怎么和你们说的?”

“什么也没说。”

看来,天门台是铁了心要隐瞒这些最底层的工作人员了,明明知道接下来有危险,却也不告诉他们,任由他们继续在这里兢兢业业地工作。

见实在问不出什么,李禛就只能离开了。

走出办公楼时,外面正下着雨。随着雨季即将到来,涅槃城连日阴雨绵绵,没有干燥的时候。

“天门台在躲着你吗?”

李禛摇头:“不是我。也许是要有别的大动作了。”

两人没有再去别的地方,径直走向渡魂街。

回到诊所之后,李禛立马拨通了兰大婶的电话,向她询问斑点病的事,主要是问病人的分布。

兰大婶果然掌握了不少情报。这些情报也不是什么机密,听到李禛问,她也没打算隐瞒。

“你知道西街不在我管辖范围内。”兰大婶事先给打了个预防针,“所以西街的情况我虽然知道一点,但不一定准确。”

李禛坐在阳台的躺椅上,望着灰扑扑的天空:“你放心,消息的真假我自己会判断的。”

听她这么说,兰大婶就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。

之前李禛虽然也和她聊过,但知道的都是些皮毛。这次看了兰大婶发来的资料,再听她描述,李禛才知道斑点病已经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影响。

怪不得兰大婶不惜动用大量人力财力物力,也要把怪病的源头给查出来。

根据兰大婶描述,东街病人的数量和身体状况都比西街要好上不少。

而且东街的统治者兰大婶也还算尽责,不断督促手下研究解药,倒是勉强把病给控制住了。

但西街就没这么幸运了。这里的人十有八/九都染上了斑点病,而剩下的一两成健康的人,染上怪病也只是时间问题。

“这是之前的情况。”兰大婶道,“这几天,情况又恶化了。贫民区,乃至一部分商业区,都开始出现感染者。”

李禛敲了敲阳台的栏杆:“你觉得这种扩散是出于什么原因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兰大婶道,“但我认为,污染源或许就在西街。”

李禛道:“西街的罗一知道吗?”

“他知道,但他似乎不是很想管……”提起老对头,兰大婶有些无奈,“我前段时间找过他,他一听我说这件事,就警惕起来,说什么也不肯管。”

“那看来他不太聪明。”

兰大婶叹了一声:“我本来想着,既然斑点病已经影响到商业区,天门台肯定会管的,但谁想到都过去好几天了,那边也没有动静。”

说到这里,她又叹了口气,原本就憔悴的脸更憔悴了几分。

她是个目光长远的女人,当初食脑之蛛事件时,她就知道那东西流出去是个祸患,因此选择了拒绝。

现在,她再次预感到斑点病——或者说斑点病的源头,是个不得了的大/麻烦。

“天门台的人已经搬走了。”李禛道。

“什么?!”

“不要等着他们解决了。”李禛挽起袖子,语气冷淡而笃定,“这次的事,就是他们引起的也说不定。”

没等兰大婶彻底消化掉这件事,李禛便又接着说道:“你那边有斑点病晚期的患者吗?或者斑点病患者的尸体也行。”

她在街上看到的病人还能行走出门,本身症状就不严重。也正是因此,李禛最开始忽略了斑点病和树种间的联系。

现在,她想亲眼看看真正的斑点病症状,好验证自己的猜想。

面对她的请求,兰大婶没有多想就同意了。

反正让她看看又不会损失什么。况且李禛向来神神秘秘的,说不定有办法解决斑点病呢。

于是当晚,李禛就又去找兰大婶了。不过这次约定的地点却不是粉红夜晚,而是换成了一个独栋的研究所小楼。

“我特地带来了医生~”李禛拍了拍师雨楼的肩膀,“私人医生哦,治不好陪葬的那种。”

兰大婶看了师雨楼一眼,对李禛戏谑道:“你的医生比其他医生的病人死亡率都高。”

不过从两人的举止间,她也发现这二人关系不同寻常,就也没有多说,把李禛领进去看病人。

“她是现在斑点病最严重的人。”兰大婶指了指躺在床上的女人,“比她严重的人都死了……她也快了。”

实际上,“快了”两个字,已经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。

这个女人瘦骨嶙峋、气若游丝,胸膛几乎没有起伏,要不注意观察,很容易就会被当作一具尸体。

女人瘦得可怜的身上插着各种输液管,脸上也戴着呼吸器,病床旁机器上显示着很不妙的数值。

师雨楼走过去看了眼,对李禛轻轻摇了摇头。

没救了。

“前段时间,她的情况还能控制住,但几天前她的病情忽然恶化,我们专门研制出来的药也没用了。”

兰大婶抱胸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,几秒后接着说道:“她已经昏迷了一个星期,只能靠着设备维持生命。我们这边的医生也判断,她活不过明天了。”

李禛慢慢走到女人的病床前,凝视女人瘦得脱相的面庞,几息后忽然伸手掀开她的被子。

坏死发黑的皮肤映入她的眼帘,皮肤上坑坑洼洼的腐烂伤口让人触目惊心。

李禛神色不变,目光下移,果然对方小腿的一处溃烂中,看到了类似笋尖一样凸起的东西。

兰大婶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,也发现了那东西。她“咦”了一声:“这东西以前好像没有。”

李禛伸出手,灵气凝聚成锋利匕首的形状。在兰大婶惊恐的目光下,她握着匕首狠狠向下一剜,将那根致命的幼苗从病人皮肤上挖了出来。

昏厥中的病人闷哼了一声,似是被痛得恢复了一部分意识。李禛放下手,淡淡道:“没了这东西,她也许还能多活两天。”

兰大婶道: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

“树苗。”李禛接过师雨楼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,又对兰大婶歪了歪头,“现在有个好消息,和一个坏消息,你要先听哪个?”

兰大婶被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搞得一愣,下意识顺着她的话回答道:“好消息。”

“好消息就是,斑点病产生的元凶找到了。”

“那坏消息呢?”

李禛定定地看了她几秒,微笑道:“是天门台。”

兰大婶瞬间愣在原地。

李禛没有管她复杂的情绪,也没有开解她。她擦过手,将纸巾扔在垃圾桶里,脑海中出现了一条线,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。

在武神城事件,或者更早之前,天门台就开始研究树种。为了掩人耳目,他们最开始选定的地方,是远离城区的天门台第二实验室。

也许是因为这座实验室太旧,设备老化,逐渐无法支撑研究,所以天门台实验室转移了地点,换到了涅槃城附近的一座小城市中。

但出于某种原因——可能是场地问题,也可能是捕蝇草阴差阳错占领了这座小城市,反正他们再度搬迁。

这次,他们搬到了涅槃城。并且这个研究所,很可能就在渡魂街。

树种的能量随着研究扩散,给渡魂街毫无防护的居民造成了伤害。

李禛猜测,在几天前,他们的研究应该有一次突破,这次突破导致树种能量越发强烈,让辐射范围进一步扩散,也让病床上这个可怜的病人的病情恶化。

至于她为什么没能感受到渡魂街逸散的树种能量——可能是她大部分精力耗费在压制体内的树种上,感官也被体内的树种能量迷惑,从而忽略了这一点。

想到这里,李禛眼神微微冷了下来。

天门台为什么将新研究所选在渡魂街,官方人员又为什么提前撤离涅槃城?

他们害怕斑点病进一步扩散?

还是说,为了对付她,他们要牺牲整座涅槃城?

这都不重要了。

重要的是,有了线索,她终于可以顺藤摸瓜,找到研究所的踪迹,从而赶在天门台动手之前,将剩余的两颗树种,全部收入囊中。

想了想,李禛朝兰大婶要了一张斑点病患者分布图。有了这张图,她就有可能通过患者症状强度,分析出研究所的所在。

想到这里,李禛的脸上,终于再次露出一抹笑容。

第273章 葬礼

天历0213年06月25日。雷雨天。

从兰大婶那边回来后,李禛的身体状况进一步恶化。树种仿佛也感知到了什么,愈发躁动不安,挣扎着想要冲破她身体的桎梏。

李禛伏在桌子上,静静地闭上眼。

在她身边,师雨楼不断翻找着资料。这些资料有的是兰大婶给他的,有的是他这几天走街串巷,亲自收集来的。

而李禛,因为和树种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,无法再大量动用灵气,更无法再铺展神识,像往常一样寻找树种的下落。

同时,因为日益激烈的斗争,她时常不可避免地陷入沉睡状态,以借此减少能量的消耗。

不过她相信师雨楼,虽然身体每况愈下,却一点也不着急。

和她正好相反,师雨楼就非常急切,日夜不停地翻找线索,已经几日几夜没有合眼。

“你不急吗?”在师雨楼翻找资料的时候,李禛的脑海中出现了除两人之外的第三个声音,“你要死了。”

这个声音很冷硬,像是AI合成的,语调也很怪异,就像是一个未知物种装上了人类的嘴和喉咙,并使用它们干涩地说出陌生的语言。

李禛听到这个声音,并不觉得意外。

她趴在桌子上,睫毛微微颤动,用异常冷静的语气在心中回复道:“着急的该是你吧。”

与此同时,她的意识沉到承载了她全部记忆的识海之中。在那里,她看到了祂。

祂不是人类,没有四肢和五官,只有一个发着光的轮廓。

以她的角度看,祂是一团没有固定实体的光,这团光的边缘是彩色的,一会儿变成人类的形状,一会儿又变成树的形状。

祂很了解人类,但祂不是人类。

两人相对而立。那团光说道:“你知道,你禁锢不住我。”

往一个完好气球里不断充气,气球的结局就只能是爆开。而向一个人的身体里灌输难以驾驭的能量,那这个人的结局不会比气球好很多。

“你也吞噬不了我。”李禛目光移到另一侧翻涌的海面上,“少威胁我了。”

祂的声音虚无缥缈,听到她的话,语气沉了不少,又多了几分恶意。

“威胁?我只是说出了事实。”李禛觉得祂如果有五官,那祂的表情一定恶意满满,“承认吧,你所想的一切都只是痴心妄想。”

李禛笑了一声,轻蔑地看着那团光,像是在与一个滑稽而不自知的小丑对话。

“你忘记三千年前是怎么求我的吗?”她的语气比祂更恶劣,“你求我别对你动手,求我飞升,甚至愿意放我离开这方世界——怎么,时间过去太久,忘了?”

祂沉默下来。不知听到李禛这番话,祂心中更多的是羞愧还是愤怒。

李禛毫无就此放过祂的意思,还在乘胜追击:“哦对了,你当初是为什么不愿意让人飞升来着?我知道了,你怕那些强者去了别的世界,削弱你的整体能量对不对?”

说来也可笑。世家大族们一直在意的“飞升天梯断绝”问题,实际上并不是由神树衰败直接引起的。

当然也不能说毫无关系。

几千年前世家间的战争导致神树力量衰弱,正是因为力量衰弱,祂担心自己被取代,所以才阻断了天梯,将力量都集中在此方世界内部。

而祂这种胆小鬼的行为又引起了谁也没想到的连锁反应,从一开始,就锚定了整件事的结局。

“你知道什么?”

李禛的话点燃了祂的怒火,也踩到了祂的痛点。祂的声音因愤怒陡然变得尖锐起来。

“我是在保护他们!那群井底之蛙,他们以为飞升之后,就像他们想的那样成神成仙、万事大吉了吗?不是!根本不是!”

刺耳且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,宛若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让李禛有些耳鸣。

李禛只觉得手臂一阵刺痛,一棵幼苗又随着祂的声音穿破皮肤,肆意生长,与此同时,她其他部位的皮肤上也多出了刺痛感。

说话时,祂的力量也如同海浪一样,席卷着她的身体,用爆裂的能量冲刷着她的五脏六腑以及血液,仿佛想用尽一切方法,宣泄自己的怒火。

李禛揉了揉耳朵。她用身体中属于自己的力量将祂的愤怒彻底击溃,两股灵气就这样,在她体内展开了拉锯战。

虽然主战场是她的身体,但主场优势是没有的。李禛喉头涌上一股血腥味,她神色不变,运用灵气将其压了下去。

识海内,两人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仍在继续。

“那他们该谢谢你喽?谢谢你把他们圈禁在这里?”

“难道不该吗?”祂继续尖锐地说道,“我是在保护他们!”

“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大一点儿的养殖场。”李禛淡淡道,“你没有保护谁。你只是圈养了所有人类。”

祂没有理会她的挑衅:“等他们出去了就会知道,死亡只是人类最微不足道的敌人。你以为你是在帮他们、救他们?你只是在加速世界的灭亡!”

李禛觉得很有意思:“你觉得我是为了帮他们才这样做?”

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,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才不是。他们怎么样,被像猪一样圈养,还是离开这个世界,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。”

如果把她的所作所为,归咎于“为了某某”,那就大错特错了。

从始至终,李禛都不曾为谁做过什么,即使偶尔会惠及别人,也只是利益相关,或者一时兴起。

当涉及最核心的问题时,李禛甚至都顾不上自己。她总是将自己的生命看得和别人的生命一样轻。

如果她真的那么在乎自己或者别人的命运,大可以在三千年前,就接受祂抛出的橄榄枝,拿着飞升通行证冲往宇宙,而不是在胜算极低的情况下选择自爆。

但要是真的较真算起来,她选择飞升,那神树就不会毁灭,末法时代就不会这么快到来,而她就不一定会被日环食研究出来。

或许从她在日环食实验室睁开双眼的那一刻,一切就是注定的。

不,她并不信所谓的命数。人类总把时间看作立体的过去、现在和未来,但或许,时间只是一张扁平的纸,所有的故事都在同一张纸上书写。

至于“为了全人类”这种崇高理想,不能说不好,只能说不适合她。

听到她的回答,树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。即使是祂,在天地间轮回、从未有过死亡的祂,也无法完全理解她的想法。

半晌后,祂终于评价道:“你就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。你迟早要毁灭自己、毁灭一切,你的诞生就是个错误。”

李禛微笑道:“多谢夸奖。但这话你该和他们说。”

两人这一轮交锋到底还是没有分出胜负。她和祂都知道,事到如今,无论是心理上,他们都没有了和解的可能。

要么死,要么被取代。

树种不说话了。祂收回了正在与她拉锯的力量,龟缩在她身体的某一处,伺机出手。

李禛也没有穷追猛打,在剩余两颗树种找到之前,她能做的只有防御。

想到这里,她的神魂下沉,终于离开了识海,回到现实生活中。刚一回到躯壳里,李禛就感觉有人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。

她睁开眼,师雨楼的脸就出现在她的眼前。他的脸上,还带着未能褪去的激动和欣喜。

李禛看到他表情就知道,剩余两颗树种的位置找到了。

“你这次睡得有点久……有没有事?”

李禛活动了一下脖子:“完全没事。树种在哪里?”

师雨楼微笑了一下。他对比了渡魂街患者的症状,列出了重症患者活动场所,几度排列后,终于确定了研究所的位置。

那是一个他和李禛都去过,但谁都没有怀疑过的地方。

——矿洞。

拥有一颗树种、以及一棵枯死老树的矿洞。在那里,李禛获得了除体内生命之轮以外第一颗树种。

那里离西街很近,同时也靠近商业区的边缘,一道断桥分割了商业区和贫民区,而废弃的洞穴以及周围的古怪传闻,也成了秘密研究所选址的最佳选择。

但由于灯下黑,以及矿洞附近本就因树种而能量异常,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它。

李禛深吸一口气,似是感叹,又似是无奈。她站起身,眼中闪过一抹精光,轻声呢喃道:“在那里……”

所有的思绪在一瞬间理清,她伸手扯起椅子上搭着的风衣,甚至来不及多说什么,快速转过身,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。

师雨楼同样跟上。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,走到二楼露天楼梯处时,李禛忽地顿住了脚步。

她皱了皱眉,来到满是铁锈的暗红色楼梯前,朝着天空望去。

一道霹雳击碎天空与云层,闪电将整座城市的上空都覆盖住。她分明感受到,在那天空中,聚集起了一部分能量。

最重要的是,就在她走出房间的那一刻,她就感觉有一股黏糊糊的能量散布在空气中,悄无声息地裹在人身上,就像是给人上了一层厚厚的蜡。

不只是她,许多人都感受到了这种异常,纷纷走出家门查看情况。城市间蜂巢一样的大楼上,探出了无数个疑惑的脑袋,而血红色的电光,在同一时间将所有人的脸都照亮。

不对劲。

看着外面的景象,李禛心中暗道。

她感受到,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蔓延,正随着灵气一起,逐渐将整座涅槃城都包裹在其中。

这座城市,以及城市里所有的人,都从天门台治下的公民,即将变为她的陪葬品。

而这,就是天门台为她量身定做的豪华葬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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